今晚，月色真美。

01

“你那么自私，没人愿意和你做朋友，也没人真的关心你，一个人，不孤独么。”黑暗中男人走来，冷漠的问。

“孤...独...那是什么？从未有人对我讲过。”男孩满脸疑惑的望着男人。

“对啊，你从来都是一个人，自然没人跟你讲过。”男人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过，嗯...比如寂寥的早辰，拖着消瘦的影子独自走过街头，感到刺骨的冷，想要一个拥抱；比如磅礴的大雨，被困在破落的屋檐下，期望有人为你撑把三折伞；比如漆黑的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希望有人在你耳边轻生细语。”

  “那就是孤独？可是我却从未感受到，你说的…孤独...我感受…不到...”男孩一字一顿，仿佛从未有过孤独。

“那你有和最心爱的人分别的经历么？”男人接着问。

“我没有朋友，我唯一的亲人就是老头儿但他从未爱过我，我也从未爱过他。”男孩抬头仰望天空，“从未……有人……爱过我”。

夜很深，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打在湖面，微风轻浮泛起涟漪。男孩清澈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悲凉，就像一只搁浅孤岛的鱼，渴望世界温柔相待。

02

男孩从小和老人生活在一起，他是老人捡来的，在他的记忆里老人很严厉，像暴君，像愤怒的狮子，威严肃穆。

男孩每天都需要劈柴、挑水，这是老人强迫他的工作。男孩很喜欢阳光，因为它能驱散黑暗，那是男孩唯一感到温暖的东西，他闭上了眼睛想好好感受一下来自世界的唯一善意。

“该死的小鬼，又偷懒，赶快去洗衣、做饭了，真该死！”老人厉声怒骂。

真希望你现在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该死的老头儿。男孩在心中暗骂，但他不敢说。

阳光很好，映出他暗淡的人生。

老人去世前，把他叫到床头“从现在起你就要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不必流泪，不必偷偷怀念，小鬼，你听着，我从未爱过你，你也不必为我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从此我就自由了，我不必在忍受暴躁老头的谩骂，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还可以去周游世界。快点吧，老头儿，我现在巴不得在你坟头唱首歌。

男孩只是想了想，他不忍心说出来，虽然他并不喜欢老人。

老人去世时，男孩并没有流泪，他开怀的笑了，那么灿烂……

03

“真奇怪，我明明并不爱他，却还是会感到悲伤。”男孩不解，望向男人，双眼充满疑惑。

“那是你感到了孤独，你其实很舍不得他。”男人轻声道“你...很爱...他”

“不，我不爱他。”男孩摇了摇头“我并不认为那是孤独，比方说，你每天回家路边都有一只狗冲你狂吠，你很愤怒，但突然有一天那只狗不见了，你会感觉很别扭，总感觉缺了点什么。那只是不习惯，是不习惯。”

夜，很静，男孩的声音响彻云霄，不容置疑。

男孩曾在同样的夜问过老人“老头儿，你...不...爱...我”

老人摸了摸男孩的头，微笑“那你认为什么是爱？”

“你从没说过爱我。”男孩低着头。

难道我整天将爱你挂到嘴边就是我爱你？难道我说着煽情的话写着肉麻的信就是我爱你？难道我对你无微不至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是我爱你？老人心想，不由得感到心里一酸。

“小鬼， 别傻了...你想要的爱...我给不了你。”老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老了……”

男孩望着老人斑白的鬓发，没有言语。

我若温柔待你，你如一无所会，将来留你一人，我该怎么瞑目。老人心想。

夜，静谧的让人不敢大声呼吸，仿佛大地进入了梦乡。

“今晚，月色真美。”老人打破了宁静。

04

“先生，你孤独么？”男孩问。

“我？我朋友那么多，我从不孤独”男人耸了耸肩。

“那你有爱人么”男孩接着问。

“我当然有了，每个到我这个年纪的人，都会有的，这并不稀奇。奥，对了，看这是她给我的情书。”男人眉飞色舞的从包里掏出磨褶了的情书，看的出来他很喜欢那封情书，看了不下千百遍。

他是那么的开心，开心的有点手足无措，鬼知道他是有多么想去跟世界炫耀那是心爱的人给他的情书。

“一个人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我爱你，夏目漱石曾把I love you翻译成月色真美以契合东方人的含蓄。所以当我说月色真美的时候就是我爱你了。今晚...月色真美。”男孩一字一句的念着。

“真唯美啊，可是不知为何我却感到非常凄凉。”男孩呵呵一笑。

男人感到非常诧异。

“原来，月色真美就是我爱你的意思啊。”男孩显得有些伤感。

老人当时对他讲过，小鬼，要试着做一个大人了，不准流泪，伤心的时候只管开怀大笑就好了。

“真凄凉啊，为什么还要想起呢，只要记住他是个糟糕的坏老头不就好了，只要记住他从未爱过我不就好了。”男孩很想开怀大笑，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05

老人在去世时对他说“小鬼，你长大了，我很欣慰。我死之后把我葬在屋后的空地，每年这个时节山花都开的格外烂漫，我想看看。”

“山花有什么好看的，你每天都经过那里，看了一辈子，还没看够么？”男孩不解

“我的人生太过匆匆，来不及…欣赏…”老人淡淡的说。

老人一生太过匆匆，在他刚好到了要退休的年纪，在他本应每天坐在石凳沐浴阳光的年纪，在他本该驻足好好欣赏这个世界的年纪，他刚好遇见了男孩。

那是上帝给他的礼物，老人心想。男孩一个人，老人也是一个人，刚刚好，老人的余生将不再孤单。老人就是那么自私，他只想着自己可以不孤单，真是个自私的坏老头。其实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魔鬼，只是你不知道。

男孩巴巴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男孩不知道，其实老人的器官早已极度病变，他早该告别这惨淡的人世，鬼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活到现在。这世界其实一点也不温柔，但却让他无比眷恋。

老人躺在床上，竭力的望着男孩，这么多年他的记忆里只有对男孩的打骂，他从未爱过男孩。

我若温柔待你，你如一无所会，将来留你一人，我该怎么瞑目。那是出现在老人脑海中次数最多的一句话，他其实是多么的想去爱男孩啊。老人看向男孩布满粗茧的小手，流下了眼泪。

“从现在起你就要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不必流泪，不必偷偷怀念，小鬼，你听着，我从未爱过你，你也不必为我难过。”那是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阳光温柔的打进纱窗，窗外爬山虎慵懒的伸着懒腰，微风徐来，花儿要开了......

老人眼波成霜，去世的时候并没有闭上眼，他到底还是没有瞑目，他说过山花开的烂漫，他想看看......

男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祖国的花朵，但在老人眼中他却是最绚烂的那朵，男孩不知道，老人也从未说过，就像他从未说过爱男孩。

老人的眼睛一直睁着，紧紧望着男孩，看着他的那朵最绚烂的花儿。

06

“我真希望老头儿可以摸着我的头讲着为我做的不可能的事，他会开心的抱起我说爱我，可是一次都没有”男孩望着男人，满怀希望。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因为他知道那是理所应当的啊。”男人说。

“真自私，不是吗？凭什么理所应当？”

男人语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一直深爱着你这就够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那样我就会知道他爱我。”

“然后呢”

“我也会去深深的爱他，那样我就不会在他给我买变形金刚时一脸气氛，那样我就会在他给我买提拉米苏的时候分他一半。我会笑着对他说，真好啊，我很喜欢，喜欢的不得了。”男孩满眼泪水

“真好笑，对着已经不存在的人，谁都可以夸夸其谈”男人不屑的说

“对啊，他…已经…不存在了…我竟然忘了”男孩的眼泪像决堤一样喷涌而出。

夜静的吓人，除了男孩的哭声，再无其它。

07

其实老人也曾学着大人们的样子送给过男孩变形金刚、提拉米苏，只是老人自己都忘了，如果他能在去世前想起多少会有点欣慰的。……额……不对，也许他是故意想不起来的，那样就不会心痛，毕竟男孩并不喜欢啊。

男孩不知道，老人每天都要拖着佝偻的身体，步履蹒跚的走上好几里路，他不舍得坐车，毕竟收入微薄。但他还是会买来变形金刚，男孩说过同学都有……

“小鬼，给你看个好玩意儿。”老人笑眯眯的说

男孩一脸嫌弃“真是的，我喜欢擎天柱，威震天是什么鬼”

男孩不知道，老人面黄肌瘦干瘪像只苍老的鱼鹰，饱经沧桑的他仍不屈的同岁月战斗，他不舍得吃喝，毕竟食不果腹。但他还是会买来提拉米苏，男孩说过味道很好……

“小鬼，猜猜这是什么”老人神秘的打趣到

男孩意犹未尽“真小啊，我还没怎么尝出味道。”

男孩不知道，老人的身体早已极度的衰竭，但他仍以超乎常人的毅力倔强抗争，他不得不忍受疼痛，毕竟年事已高。但他还是会笑着挺直腰杆，男孩说过黑夜很怕……

“小鬼，今晚月色真美。”老人微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

男孩说“你...不爱...我”

……

男孩不知道……他当然不会知道，老人从未讲过他怎么会知道……

08

“该死，真该死，为什么要想起这些呢，让这些都尽管随风飘逝就好了啊，只要记住他是个暴躁的坏老头就好了啊。”男孩咆哮着，撕心裂肺。

“不要哭啦，不要哭啦，真烦！”男人不耐烦的说。

  “喂，别哭了，你听见没。”

  “喂，没有人喜欢听别人流泪，真烦！”男人怒了。

  “原来…那就是…爱啊。我也曾拥有，却从未珍惜。可是他那么爱我，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男孩抬起手臂用袖口擦拭着泪水，声音哽咽。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我都说过了，他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啊。哎，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理所应当，自以为是的去爱你，却还忘了告诉你，真是自私的魔鬼啊。不说怎么会知道嘛！”男人说。

男孩望着月空，良久……

“先生，世界真有黄泉极地么？”男孩抽泣的问。

“有啊，我一直都相信，那里还有个孟婆，喝了她的汤，便会忘记一切”男人望向明月。

“那老头应该忘了我了吧”男孩低下了头“他应该会下地狱的吧，他那么自私…”

“不会的……”

“那……我呢？”

“不知道……”

静默，良久的静默……

09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真的很…孤独…”男孩声音低沉，眼角煽动着泪光。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才来告诉你……”男人淡淡的说。

“那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么？我们彼此依靠，不强迫，不苟求，直到走到黄泉极地的那一天，直到端起孟婆鬼汤的那一刻，这样我将不会孤独……”男孩望向男人满眼期盼。

“不…可以啊，你那么自私，不会真的对我好，那样我也不能真心待你，这不是朋友，不是吗？”男人声音冷淡，不留一丝光。

男人只知道男孩的自私，但他不知道，其实自己又何尝不自私。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小魔鬼，只是你不知道。你可以指着别人的鼻子大骂“你真他妈自私！”真的很爽，不是么？

因为不知，所以无错。

“等等，等等，我有变形金刚我可以分享给你”男孩那么自私，却也第一次那么迫切的想要分享。他是有多么迫切的想要有个朋友啊……

“大人们是不玩变形金刚的”男人摆了摆手。

“那，我有提拉米苏……”男孩没有说完，他想起，他没有提拉米苏，他有的只是老人，老人早已经不在了……阵痛感刺痛全身，他很想哭但却早已流干了眼泪……

“对不起，我已经没有提拉米苏可以给你了……”男孩转过身，低着头朝黑暗走去。

夜黑压压的一片，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花儿努力的伸展腰肢，却没人能够看到。

10

男人望着男孩的背影，莫名的伤感。

他想起在无数寂寥的早辰，拖着消瘦的影子独自走过街头，风衣的长摆随风而动，无边的落叶萧萧而下，他感到刺骨的冷，想要一个拥抱，张开心胸任微风亲吻他的脸颊，但风已有了落叶，开始羡慕落叶有风可追……

他想起在无数磅礴的大雨，被困在破落的屋檐下，雨点时不时打在身上彻骨的冷，有人打着伞微笑着朝他走来，感动，期盼，但他知道那人不是来接他，也不会有人来接他。当然那人也不是在冲他笑，捎带的还带走了与他同困屋檐下的患难女孩……

他想起在无数漆黑的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青蛙 小虫儿 欢闹的演奏着交响曲，世界那么喧嚣却没人与他闲谈，哪怕一句揶揄。感到孤独，感到非常孤独。睡不着的时候就去数数星星，他想，但他望了望天空，没有星星……

“等等，等等，喂你等等！”男人大喊，声音迫切。

男孩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喂，我也骗了你，其实我也很孤独，比起孤独自私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可以做朋友么？”男人大喊“像淡淡如水那样，像君子之交一般，像从未有过孤独。”

夜静的吓人，微风吹过，男人流下了眼泪。

……

骗你的了，其实世上本没有男孩，有的只是男人……

男人望着黑压压的夜，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一个人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我爱你，夏目漱石曾把I love you翻译成月色真美以契合东方人的含蓄。所以当我说月色真美的时候就是我爱你了。”

“今晚…月色…真美。”

黑暗中，他本是看不清的，但毕竟看了太多遍……

他没有爱人，那是他骗人的，他有的只是老头儿。老头儿对男人说过，月色真美。但他已经不在了……

“从现在起你就要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不必流泪，不必偷偷怀念，小鬼，你听着，我从未爱过你，你也不必为我难过。”

黑暗中，男人嚎啕大哭起来，无羞无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