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为从小到大到现在我的眼睛)
当我对着镜子,拔掉了一根支棱着的断了半截的白头发时,突然感到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是的,我又能在镜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甚至,隐在发丛中的几丝白发——而在不久前,当我捂住那只没有受损的眼,即使把自己的脸贴到镜子上,除了一团模糊的微光,我竟然,连自己的面孔都看不到了,我是要瞎了吗?
确切地说,应该是我的右眼出状况了。那天,临近下课时,突然感到眼前飘过几丝黑线,以为是头发或睫毛挡住视线,我还下意思地用手指去捋,去拨,去捏。我用手掌轮流捂住自己的两只眼比较着,发现右眼的视力越来越模糊。赶到医院时,我已经眩晕、走路歪斜,连进门的健康码都是门卫的大爷帮我调出来的,右眼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一个人在医院走廊候诊时,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发懵到头皮发麻,心里掠过无数种可能:脑出血压迫了视神经?脑肿瘤影响到视力?一番检查后,好消息是性命无忧,是眼底玻璃体出血,坏消息是如若一段时间后积血没有自行吸收,需要手术。
于是,开始了艰难的等待。首先,得按照医生的要求,每天休息时只能斜靠着,也就是睡觉也不能躺下。眼睛坏了,才知道它真的还影响着身体的平衡。那些天,除了看不清,还会头晕,走路不稳,没有距离感,路上的所有行人、车辆仿佛都会撞向我。按开关会戳到墙上,会莫名其妙指甲抓伤自己,以为自己挂好的衣服常常会直直地在面前落到地上。这些还不是最煎熬的,每天清晨,我都会捂住尚有视力的那只眼睛,用病眼去努力看对面,如果看到墙上一点点的红色,哪怕再微弱,也会悄悄舒一口气,还好,还能感光——那是墙上空调面板上的灯。
在等待的日子,眼里透进的每一丝光感都能让我欣喜,同时,也在反省着为什么眼睛会生病。我一个修行的朋友说,一定是你没有善待自己的眼睛,从今往后,请你每天对着自己的眼睛忏悔,说对不起。对眼睛忏悔就能复明?我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但是,一些关于眼睛的往事却浮上心头,我好像真的挺对不起自己的眼睛。
我曾经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是的,我的眼睛很大,小时候走在路上,常有人逗弄我。记得一次几个年轻人路过我身边,一个阿姨或是大姐姐突然惊呼:天哪,她的眼睛好大,然后拦住了我的去路,扯着我给同伴看,还说我的眼睛是蓝色的,捏着我脸上的肉摇晃着我说,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多漂亮,知不知道,知道不知道?这双眼睛长我脸上就好了。几十年前,这样的热情当然吓傻了我,何况她还弄疼了我,当她终于松开了手,我拔腿就逃;帮外公打酒打酱油时,南大街那个老字号的酱菜店的女营业员,隔着柜台,常常故意扣着我的瓶子,对同伴说,快看,这个大眼睛的丫头又来了。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当然是不敢把名字告诉陌生人的,吓得不敢说话,她就不给我酒瓶,让我抬眼看她,还让我笑一笑。直到柜台里的人笑着骂她,说吓坏人家孩子了,我才接过酒瓶落荒而逃;还有,我的小学班主任,我特别敬爱的一位老师,刚刚工作时有一次在路上遇到她,和从前一样亲切地和我说话。当得知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特别惋惜地说,唉,我还一直想让你当我儿媳妇呢,还没来得及找你说。又摸了摸我的脸,你的大眼睛还是那么漂亮。我知道,她有一儿一女,儿子比我大四岁,我们小学毕业时,他上高中;还有,师范毕业时,同学之间写临别赠言,一半的同学都写过难忘我的眼睛。
可是,这样的大眼睛从初一开始,看黑板上的粉笔字却越来越迷糊了。诚惶诚恐地告知家长后,到医院检查,好像当时医生说是假性近视,可以针灸推拿治疗。于是,有一个月的时间,下午两课后我都自己乘公交车去医院治疗眼睛。因为和班主任老师请过假,下午同学们都还在自习时,我便收拾书包离开教室。有时候,数学老师来讲题目,怕误了医院的扎针,我也会举手说要去治眼睛。然后,在那个小老太的有些愤愤的目光中离开教室。是的,到今天我都能感受到数学老师看着我离开教室时的不友好,虽然到了现在,我已经能深深地理解这位老师目光包含的意思。
说是治疗,就是医生在我手腕处,刺破皮肤后,斜着扎下一根针,两只手都扎。到今天,我都没搞清楚这是什么穴位,只知道针很长,足有我半个小臂那么长,当然,我见过医生扎到人身上的还有短一点的针,还有更短一点的,自己用的是最长的一种。看着挺可怕,其实,并不怎么疼,医生一挑,一捻,针就进了皮肤,好像在皮肤和肌肉层间游走,有点点酸,最后露出一截螺旋形针柄在手腕处。然后,医生看看钟,不记得是让我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后再来取针,反正觉得时间挺漫长。
然后,我就平端着自己的两只胳膊,游走在医院打发时间。开始不敢走远,在诊室外面走廊坐着,过了几天就下了楼跑到门诊楼外面,我记得自己还离开过医院,爬上医院后面的小土堆。手臂因为不能一直保持姿势,所以扎进去的针就有些移位,掉出一些,有时也会因为攀爬或撑的动作,突然让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害怕医生会骂,就试着自己把针推进去一些复位,开始会疼,但次数多了,居然掌握了技巧,试探着边捻边进针,疼就退出来一些换个角度再进。到后来,我已经能表演给在医院附近刚认识的伙伴看自己的扎针技艺,在他们的惊呼声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拔出手臂上的长针,再慢慢挑开皮肤扎进自己手臂。在那里,我还认识了一位妈妈,带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孩子,她每天在门外等着给孩子做推拿、扎针。孩子好几岁了,看着下肢绵软得晃晃悠悠,不能走路。许是太愁苦无助又无聊,她居然和还是孩子的我讲过许多话,大概是些怎么发现孩子有病,怎么治疗,怎么找到这里,不太记得清了,但她黑黑的愁苦的脸,一直到今天都留有印象。
我的眼睛和手臂上扎的针有什么关系,从来没有探究过。时间到了,我会排队给医生取针,有个年轻医生还会在我眼四周推拿一番。给我下针的陈医生是不会做这些的,他在忙着把长的短的针扎在病人的肩上、背上,或搭了一块布的臀上。若干年后,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位陈医生,彼时他已经是著名的针灸推拿专家,得过很多大奖,还去过国外讲学。应该是他,没错,因为在我那么多个无聊的举着扎了针的手臂的下午,写有陈医生的名字的治疗单,我看过一遍又一遍。
一个疗程后,我眯缝着眼睛看到了视力表的0.7,医生说0.6算正常视力了。于是,治疗结束。可是,黑板上的字我还是看不见啊。因为已经进行过了治疗,因为拿到检查单后母亲斜了我一眼,哼过一句:你要是眼睛再坏掉,我打死你,所以,从此,再不敢告诉父母眼睛看不见。
可是,一双好眼睛对一个上学的孩子是多么重要啊。后来的求学经历,在我的记忆中都是一片灰暗。我看不清数学老师的在黑板的演算,明显感到头脑跟不上节奏,平方立方幂,辅助线,在我眼里一片模糊,物理化学也一样,线路图分子式只是白花花一片。中学阶段数理化的学习,基本上都是回去自己再一点点翻书把例题、定理公式看懂,然后完成作业。在母亲的责骂声中却怎么都不敢再说一句,已看不见黑板上所有的字。是的,我近视得越来越厉害了。只有语文成绩我一直保持领先优秀,因为除了向同学抄点笔记外,眼睛近视的烦恼对我影响不太大。
也不是所有的时候,黑板上的字一点都看不到。我的同桌,也近视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法子,告诉我,用手指把眼梢斜着往上拉扯。我试着做了下,惊奇地发现,黑板上糊成一团的字,有那么一刻,亮了起来,虽然还有点模糊,但要是再配合着眯缝一下眼睛,还是可以辨别出来的。我赶紧趁着这一阵的光明,抄下半行笔记。说半行笔记,因为拉扯一下眼梢只能看清楚几秒钟,随后,眼睛会酸、疼,次数多了还会流眼泪。每次拉扯的,总是我的右眼。试过左眼,左手实在掌握不好力度与方向,扯了半天,几乎没有什么效果。配合的最好的就是我的右眼和中指,需要斜拉、还要加上一点按压的力度。中指力度正好,也隐秘,别人还以为我用手掌撑着脸凝思,却不知我在偷偷地提拉着眼角,只为了看清课堂上黑板的字。当然,这种所谓的看清只是短暂的几秒。是的,我就是这样狼狈地待在中学的课堂。成绩掉出了前五,掉出了前十,甚至有一度掉进了三十多名。我记得期中考试成绩出来的一个中午,我一个人从中学堂街出来,穿过还有着石墩的北濠桥,走过大片的农田,自己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真有点想不活了,想找个水塘又有点不敢。直到看到杂草丛里隐着的好多墓碑,才吓得撒腿往回跑。可跑回的课堂依旧一片灰暗。
吊扯眼睛的课堂依然继续着。有一天,同桌兴奋地拿出一副眼镜对我说,我不用扒眼睛上课了,跟家里坦白了眼睛看不见,我妈已经给我配了眼睛,并没有骂我,你也跟家里说吧。羡慕地看着她的新配的无色边框的眼镜,我却是决不敢再跟家里提眼睛的问题。因为,父母已经让我治疗过了,更因为,母亲说再近视会打我。是的,那个时候,感到眼睛近视的责任都在我自己,内心充满了罪恶感,也决不敢据理力争母亲自己就有五百度的近视。只有在同桌疲劳搁下眼镜时,借戴几分钟赶紧瞄一眼黑板,那些清晰的字啊,让我看得又幸福又心酸。
如果连着上了两堂主课,右眼会被拉扯得又酸又疼,有时力度掌握得不好,眼角会有撕裂了的感觉。中学时代,母亲对我的成绩不满意,常常会骂我不用功,不要好,其实她根本不知我在课堂的窘状,也不知我低三下四等别人不用眼镜才有机会看两眼老师的板书,不知每次下课,我都一遍遍看书上的例题、定理,试图自己搞懂它们。初三时,眼睛已经近视得相当厉害了。有一阵子,坐第一桌的一位同学休学了,我大着胆子自作主张搬到了离黑板最近的第一张桌子,但黑板上的字,依然一片模糊。
许多年后,我常常在想,母亲怎么会真的打死我,如果当年告诉家长,推拿、针灸根本没有用,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是不是就不会陷在昏暗的课堂里那么久,是不是我就不会去上师范学校,是不是我的人生就会有不同,其实我的成绩并不算差,只是没有那么优秀。虽然,现在我也挺喜欢自己的工作。可少年的我就是害怕啊,不敢说,不敢提。有点疑惑的是,我的成绩单上是有视力检查一栏的啊,0.3 ,0.4,父母没有看到吗?更让我难过的是,当弟弟跟父母提到眼睛可能近视了时,母亲是当天就带了他去查视力,回来时,已经配好了眼镜。我想了好几年的眼镜,多少次欲言又止让我诚惶诚恐的事,在弟弟那里好像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很多年了过去了,我总会梦见自己无助地坐在课堂,眯缝着眼睛,拉扯着眼角,从手掌的缝隙拼命想辨认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往往看清了这个数字,又模糊了那个字,老师又开始催着交作业了,而我题目都没有抄全,一着急,吓醒了。这时,往往会松口气,我早告别了学生时代,不再为看不清黑板烦恼了。但同时,又会轻叹一口气,真的希望是一场梦,让我还回到十四五岁的课堂,让我勇敢地对母亲说,眼睛完全看不见黑板上的内容,我需要一副眼镜。说了又会怎样呢?骂我一定是自己不注意用眼?说浪费了对我的治疗?打我一顿?相比于好几年在课堂的局促惶恐,相比于失去了好多人生的选择机会,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可当年的我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呀。
除了课堂的不方便,对面走来的人的脸,在我眼里也是一片模糊。我只能大概根据他的形体姿态和衣着判断是谁跟别人打招呼。后来,这些判断也变得越来越难了,十七八岁以后,又要面子,不好意思逢人就说自己看不清,干脆见了谁都不吭声,只抬着头,礼貌地扫一眼对面的人,挂着淡淡的微笑走过。于是,有人说我气质特别好,也有人说我高傲,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只是看不清他们的脸,怕打招呼出错,也看不见人家对我的微笑招呼,只好假装矜持。
工作后,自己有了经济基础,也曾去配过眼镜。试戴眼镜后,眼前清晰的字牌、街边掠过的车窗里的人脸,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却是那么的不真实,心里没有半分的喜悦,涌上心头的只是头晕、想吐。验光师试过降低度数,让我戴着在店里适应了一个多小时,我戴着眼镜居然连步子都不太敢迈出来,最后只好作罢。直到有次偶尔路过一家博士伦隐形眼镜店,鬼使神差走进去,居然在店里一个小姑娘专业的讲解、手把手的教习下,学会了佩戴隐形眼镜,而且也没有任何不适。我记得三百六十多元一副,那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快抵得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贵得咂舌,但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戴上了眼镜——在混沌的世界挣扎了十年后,两只眼睛都已经500度了,眼镜店的这位小姑娘听说以前我没有戴过眼睛,很是吃惊:你走路看得见吗?。
那真是一段放飞自我的日子。我可以看见对面走来的孩子、同事的表情,我可以看到街对面的广告牌,连自己鞋面的一个小小的污点也清晰可见,这些,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世界在我眼里不再包裹着一团雾气,我再也用不着假装高冷地昂着头来掩盖内心的局促迷茫。
我的眼睛也真的是给力。隐形眼镜渐渐兴起后,身边也有朋友赶时髦去佩戴,后来又出来了美瞳。但很多人说会有不舒服,戴起来麻烦,还有可能不小心掉出来。而我却可以不用镜子,一两秒就迅速戴好,而且,一直戴着。是的,我曾经24小时不间断地戴着,不只24小时,有一阵贪玩,晚上朋友聚餐、打牌、唱歌,回家都深夜了,常常眼镜都没取下就睡了。因为没有任何不舒服,根本没有在意,直到有一次,许多天都没摘下过眼镜后,眼睛充血去医院。医生说我眼球缺氧,都有了溃疡点。是的,从那时开始,在我的眼白部分,就有了个小的黄色溃疡点,虽然不疼不痒,也不怎么显眼,但细心的朋友会发现,惊叫是怎么回事,想起了从前看起来那么清澈的眼,却有了去不掉的小黄斑,内心多少是有点遗憾的。
转眼将近三十年过去了,隐形眼镜极大地方便了我的生活,周围许多人竟不知道我近视,总以为我有一双好眼睛。许是当年太受眼睛近视的拖累,这几十年我的眼睛矜矜业业,要不是不得不每天睡前取下眼镜,早上还要戴上,我都已经快要以为自己拥有的是一双健康的好眼睛了。其实,也有朋友提醒过我,说四十岁以后由于体液、激素等的改变,不太适合再佩戴隐形眼镜了。其间我又去配过几次框架眼镜,想先试着适应一下,将来也许还是需要戴框架的。但每次都是感到恶心,走路踉跄而放弃。眼镜店的师傅也绝望地说,也许你属于极少极少对眼镜过敏的人。我属于过敏不能佩戴框架眼镜吗?突然想到少年时,是多么渴望有一副属于自己的眼镜,曾一次次卑微地拿过同桌的眼镜贪婪地看着,那时,好像没有感到头晕啊。
智能手机时代,低头看手机的时间已经占了生活的大半。尤其近两年,一个人在家,晚上往往刷一会手机才会入睡。半夜醒来,也是第一时间去摸手机,看看几点,看看有没有重要新闻,甚至,看看那些还在声嘶力竭卖货的直播间。直到难得去实体店买眼镜,验了下光后,才发现右眼近视的度数居然又增加了将近二百度。在视力稳定了二十多年后近视度数增加了,只能说明用眼过度了。小小的惶恐很快被新度数的眼镜带来的舒适明亮替代。也许两只眼睛度数不一样,取下镜片看书、看手机时,都是眯缝着左眼,不自觉地仅仅使用右眼的。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举动更大地损伤了我的右眼,或者说,保护了左眼,没有让两只眼睛同时眼底出血。
对不起,眼睛,对不起,我的右眼。终于,我还是躺在了手术台上,因为,休息了十多天后,眼底的积血非但没有吸收,还拉扯得视网膜脱落了。先是感觉右眼左上方有个半圆形暗区,没有光感,没有视力,随后,变成一个黑洞。我整个人仿佛也掉进了一个黑洞,恐惧、悔恨包围着自己。我的右眼,对不起,年少刚近视时没有给你配过合适的眼镜,还每天不停地扯着你,挤压你,直到近视的度数越来越深,成年佩戴隐形眼镜后,你兢兢业业承受我的随意妄为,使我一直自夸自己的眼睛强大,几十年如一日一天十七八个小时地佩戴,甚至,近年夜半醒来常常不知不觉地在暗处还要摸索手机很久……
虽然知道现在的医学很发达,给我主刀的医生是视网膜修复方面的专家,还是止不住地担忧:手术切除我的玻璃体,要把眼珠取出来吗?术前签了那么多的知情同意书,就是说每种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术后的恢复还是未知数,又得知了视网膜再次脱落的可能性也很大。这几十年,除了每天早晚的戴上和取下隐形眼镜,我几乎都以为自己拥有的是一双正常的眼睛,没有给它们丝毫的爱护和维护。对不起,我的眼。
我依然是幸运的。眼睛治疗期间,有单位同事、领导日日的送餐;有好朋友不离不弃在医院陪伴照顾了我六天;术中,当厚厚的无菌手术巾包裹住我整个面部,幽闭恐惧症袭来,当时已经觉得喘不过气来了,仿佛看到自己生命定格在了这一刻。主刀的朱主任问我怎么了,我照实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过好多次梦,总觉得上几辈子是被一层层浸湿了的纸捂住口鼻闷死的宫女,所以,害怕一切贴住我面部的东西,止不住会发抖,喘不过气来。朱主任哈哈大笑:怎么这么小瞧自己啊,长你这样,我觉得起码得是个贵妃级别的。这夸人夸得真的舒爽,气氛一下轻松了。于是,在与医生的聊天中配合完成了手术。
术后要求俯卧位,让眼内注入的气体顶住视网膜。这期间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俯卧的支撑架即使垫着厚厚的海绵,依然硌得脸部、耳朵生疼。恰逢又是疫情封控期间,术后复查都无法正常进行,视网膜修复后又恢复得极慢且容易复发。在暗夜里无法入睡读秒时,常常担心出意外连小区的门都出不去,这时,我会在黑暗里审视自己,愧疚于对自己眼睛的疏于照料。
或是上天听到我独自在暗夜里的许多喃喃的忏悔,或是怜惜少年的我曾坐在课堂睁着大大的眼的无助,当然,更是医生的了不起的精湛的医术,右眼的视力一点点恢复了。人们都说,眼睛是“灵魂之窗”真是太有道理了。你看,我们的睫毛就像两片窗帘,眼睛就像透明的玻璃,在窗后,黑漆漆的屋子里,躲着我们的灵魂,正张望、审视着这个世界。从孩童时的目光烂烂,到青春期近视后的朦胧迷茫,再到靠着隐形眼镜给的虚幻的明亮,直到今天的重获光明,我的屋子里躲着的那个脆弱的灵魂,也在一天天成长,蜕变。
对不起,我的右眼,同时,谢谢你们,让我好好地喜欢、爱护你们,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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