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宋殇·红颜劫》第三章

作者: 梨涡小篆本尊 | 来源:发表于2019-05-19 14:35 被阅读1次

                                      第三章 游园

      “我又不是纸做的,哪里有你形容的那么娇气。你刚说玉盘姐姐那里有什么来着,我们去瞅瞅?”柔福帝姬拂了一拂额前濡湿的刘海,兴致畅快地要前往嘉德帝姬居住的柳烟殿。还未动身,她鼻腔一痒,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张喜儿忙是阻止:“主子就是要去,也得先换件干衣服。这天气时雨时晴的,主子站在太阳底下难免生热,这会儿又沾了潮气,身体要是被激住了,回头免不了吃药受罪。前边不远处是文绣院,咱们先去找童主事救个急。”

      文绣院是皇宫绣院,专门给皇家绣造宫装礼服及织作奇巧装饰的机构,从属于尚衣局。由于宋徽宗喜爱在艮岳居住,文绣院也迁至到了这里,对着一步一景的翠屏叠嶂、繁花异兽描样绣制。宋徽宗素来嗜好工笔拟物,尤爱画花鸟画。有姑苏女子童令月妙手天工,将御画《芙蓉锦鸡图》绣成了一模一样的图案。宋徽宗笔下的锦鸡毛羽斑斓,灵动如生,敛翅独立于芙蓉枝梢,翘首顾望右旁的彩蝶。那红白妩媚的花朵,因承受不住鸡身的重量似在盈盈颤动。而锦鸡的眼睛瞪得溜圆,直欲扑翼啄食蝴蝶。这幅作品无论从构图角度还是画技力度,均是难以临摹的丹青妙品。童令月巧妙劈丝,平针推晕,让绣品尽得原图神韵。宋徽宗观之大喜,下旨封童令月为文绣院的主事,还增设了绣画专科,从苏杭、川蜀精选三百名绣娘入署仿绣名家书画,每隔三旬向外展览一次。那些珠帘绣幕,名品佳作,让文官们看花了眼,也让文绣院的绣品被誉为名噪一时的“宫廷绣”。

      此时此刻,童令月背着手,徘徊在绣娘们的身边,督促着她们飞针走线。她原出身书香门第,兰心蕙质精于丹青。偶尔绣一两件针线打发闺阁时间。她的父亲为给她择婿入高门,特将她所绣的锦帕条幅送入绣庄,展示童令月仿绣的名家字画。或是折纸花卉,或是诗词歌赋,所有格式配色皆从雅,所得神韵与原作无异。一时间引起世人的瞩目。尤其是童令月仿绣的宋徽宗的书画,那花鸟虫鱼的肖似不必说了,关键是她用黑绒所绣的诗句,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宋徽宗的“瘦金体”字体无异。苏州知府观之赞赏不绝,特将童令月推荐给了宋徽宗。宋徽宗不但封赏了童令月,还将她赐婚给了大书画家米芾的儿子米友仁。童令月感激皇恩让她终身有靠,特将独门绝技缂针绣法传给文绣院的绣娘们。她要求全体绣娘每日开工之前,先用新鲜牛乳浸泡双手半个时辰,然后对着卢眉娘的画像下跪祷告。平心静气之后才能做到绣架前。今日,童令月观望了几架半成品,均不十分满意。正欲发表意见,却见张喜儿扶着湿淋淋的柔福帝姬走进来,忙迎过来做了个万福:“今个是刮了什么风,文绣院能迎来柔福千岁的玉趾。难怪奴婢早上就听到窗前的喜鹊叽叽喳喳一通躁叫。”她转身招呼着大堂里的绣娘一齐跪拜,却被柔福帝姬摆手止住。

      柔福帝姬笑吟吟道:“本宫早就想来文绣院欣赏一下童主事的绣工。怎知这天气也是古怪,大好的艳阳天忽然下起雨,本宫走到半路就被淋得通透。真应了‘天有不测风云’。”

      童令月低眉笑道:“六月天娃娃脸,说翻脸就翻脸。帝姬乃金玉之体,快快进内室换下这湿衣服吧。”她忙不迭地将柔福帝姬迎入更衣室,招呼宫女送上金盆热水,给她擦干头发和身体。她又命人拿了一套簇新的服装,双手接了,转身对着柔福帝姬曲膝道:“千岁,这是奴婢前两日为您新缝制的裳裙,本预备在观莲节的前日给您送过去。今个千岁驾临,奴婢就提前献上,还请千岁不要嫌弃奴婢的手工粗陋。”

      童令月说完将衣裙展开,张喜儿瞬间直觉流光溢彩耀眼生花。这件衣服的外裳是用青绿蜀锦缎制成,长及曳地,触手滑腻。衣料花纹是凤穿牡丹簇百蝶,五色鲜艳,亮烁烁地迷人眼。衣领袖口用了鹅黄绉纱滚边。裙子是鹅黄百褶望仙裙,用银线滚针刺出了几茎长安竹,看着十分华贵。

           柔福帝姬立起身来,任宫女给她换上衣裳。童令月上下打量,喜孜孜地一口一个“天仙降临”、“嫦娥再世”……柔福帝姬却是神色淡淡的,嘴里随意谢过。童令月心思细腻,立刻觉察到了不对。她试探着问道:“千岁若是觉得这套衣服不合心意?还请直言告之奴婢,让奴婢为您进行修改。”

      柔福帝姬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铜镜上妆。她先在手心里调了点水粉,往脸上略略一抹,再拒绝宫女递上来的玫瑰汁膏子,反而要了粉蔷薇色的口脂棉,蘸湿了在嘴唇上抿出小圆唇。梳头宫女给她挽出流苏髻,顺手给她鬓边插上一支攒珠点翠金步摇。张喜儿见状,立刻拔下,随手丢到妆案上。

      柔福帝姬满意地瞥了一眼张喜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还是喜儿懂得本宫的意好。我几时戴过这些沉甸甸的钗啊环啊的。这支步摇上面的铺翠,是从翠鸟身上活生生拔下来的。一只翠鸟身上可供采用的羽毛只有二十八根。若是制一整套女子头面,谁知道会牺牲掉多少无辜的生灵?”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童令月出了一身冷汗。她刚才奉上的外裳,偏偏是用翠鸟羽毛织出的凤凰图案。大宋开国之初,原是禁止用翠羽制衣与做首饰的。有佞臣曾向皇后献上一套点翠头面,不但不落好,而被宋太祖赵匡胤砍了脑袋。赵匡胤创业艰难,最忌奢侈,深知皇家宫眷若开了此风,皇亲国戚定然效仿。届时,市井小民为了谋取暴利,自然会滥杀翠鸟。但是随着时间的迁移,禁用翠羽装饰的规定渐渐被人们遗忘。到了宋徽宗执政时期,宫廷奢华之风竞起。许多公主都要求尚衣局给自己准备几套点翠首饰。偏偏,柔福帝姬兴趣古怪,与大家不拘一格。童令月的投机所好没到点子上,讪讪得立在一边,不敢出一言以回复。

      柔福帝姬睇了一睇童令月,她新婚不久,两鬓堆鸦,效粉施朱,满脸桃花。又见她穿着藕荷色醒骨纱生衣,下着月白细褶弹墨裙,外罩一件玉色长身褙子,肩削腰细,鹤势螂形,仿佛一株俏生生的水莲花,不由赞赏道:“画者为绘;刺者为绣。单以绣工论,童主食给本宫裁制的新衣独运匠心,好不奇巧精致。但是,本宫更喜童主事身上玉色撒小红花的褙子,浓淡起伏层次分明,还有裙幅上面的水墨苇塘,留白之处颇有意韵。让人一见即而忘俗。”

       童令月闻言苦笑:“奴婢凡妇之身,衣着浅淡,如何能入千岁凤眼。千岁乃官家爱女,奴婢为您所制的大袖,需要配合千岁尊贵的身份。既然千岁不喜欢用翠羽为饰,奴婢定会牢牢记住。奴婢下一刻就会为千岁再制新衣,望千岁饶恕奴婢的不知深浅,有何意愿还请示下。”

      柔福帝姬娇笑一声,举起两臂,细细打量身上衣裳,轻松松道:“童主事说得哪里话?你为本宫裁衣制衫,耗费了不少精力和时间。本宫只是觉得天然容貌,胜过浮华雕饰。童主事若有闲暇,就为本宫裁制一套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之韵的清素宫装如何?”

      “千岁有令,奴婢自然竭尽心力。只是妃嫔帝姬们都喜欢着装华贵,千岁若是衣饰过于素净,只怕会泯然于群芳中。”童令月陪笑道。

      张喜儿嘴角一嗤,插了句嘴:“童主事,这华贵有华贵的妙处,素净也有素净的美感。只要你有奇思妙想,咱们主子的淡妆素裹未必会输给红妆艳容呢!”说完,她与柔福帝姬也不允童令月吩咐辇轿,更不许太监侍从随行,双双换了防雨高台木屐,撑着伞向着柳烟殿的方向走去。

      经过一番逗留,已到了晡时末刻。雨水下得弱了些,天色却转为蒙蒙晦暗。幸好柳烟殿外一带均是垂柳依依,每隔五十步就有一树羊角灯,纵是夜晚行走,亦不必发愁黑暗。

      柔福帝姬望着河堤下清波的微细涟漪,忽然问道:“喜儿,你快十六岁了?”

      张喜儿一愣,答道:“主子,奴婢上个月就年满十六岁了。”

      柔福帝姬笑了:“那你跟这些柳树一样大啊!喜儿,如果你没入宫的话,现在应该嫁为人妇了吧。”

      张喜儿脸色一红,忸怩地摇了摇头:“喜儿没想过这个事。自喜儿八岁入宫,跟着的就是主子,眼里有的只是主子。我在主子身边,吃好的穿好的,就是终身不嫁又怕啥。”

      “哼,你说得好听,心里不知道多想嫁人呢!赶明我奏禀父皇,快点把你指配个人家,你呀就心花怒放了!”柔福帝姬逗趣着她,张喜儿臊得直跺脚:“主子,喜儿说不想嫁就是不想嫁。嫁人很幸福么?我看嘉德帝姬她也……”张喜儿惊觉自己失了口,急忙把嘴掩住,怯怯地偷看了柔福帝姬一眼。

      柔福帝姬正了正颜色,严肃道:“马上就要到玉盘姐姐处了,你给我小心说话,别惹得她不开心!”

      张喜儿连连点头,噤若寒蝉地尾随赵萱萱进入了柳烟殿的正殿。殿内已经上了烛火,灯光融融,更衬得内里纹饰生辉,椒壁泛彩,龙脑焚鼎,堂皇富丽。隔着一道水晶帘子,柔福帝姬看到一大群人围着一张桌子言笑晏晏,浑不知外人的进入。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只见嘉德帝姬赵玉盘笑得花枝乱颤,脑后的七宝蝙蝠插子流苏扑扑洒洒,似打秋千。对面是御前带刀护卫崔默峰。他身穿一领豆绿团花袍服,系着和田玉大龟背腰带,手里执一柄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质地的棒子,对着桌上的东西东来西往,把周边人逗得哈哈大笑。

          柔福帝姬诧异地问道:“你们在玩什么戏法?”

      殿内人方才注意到她,忙堆起笑逢迎着。嘉德帝姬玩性正浓,邀了柔福帝姬一起观看。原来是一缸金鱼摆在青玉桌面上,鱼身红鳞白肚,长尾逶迤,胖乎乎的,煞是可爱。它们似中了巫术,随着崔默峰手中的棒子走方阵。崔默峰要它们向东就向东,要它们向西就向西。崔默峰若起了恶趣味故意将手中棒子旋转,金鱼们各个晕头晕脑的转圈,不时鱼头撞到鱼头,狼狈相让人喜不自禁。

      柔福帝姬好奇心起,询问道:“你给它们吃了什么药么?”

      “回帝姬的话,属下什么东西也没有给它们吃。如果有,也就是鱼饵。”崔默峰嘻嘻笑道。

       柔福帝姬不信,摇头说道:“你手里的棒子一定有古怪,给我看看。”她接过崔默峰的棒子,无非是根普通的铁棒。对着金鱼随意一指,果然是调兵遣将,无所不能。

      崔默峰又捧出一个小木箱,从众取出一面小拨浪鼓和五只乌龟。那些乌龟,体积各不相同,有的大若碗口,有的小如铜钱。它们伸头缩脑地对着众人,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崔默峰咳嗽两声,开始摇动拨浪鼓。随着鼓声,乌龟们纷纷爬动。最大的立在中央,脑袋高高昂起,剩下几只,由杯口大的爬到碗口大的龟壳上,再由鸡蛋大的爬到第三大的龟壳上,依次类推,商量好了似的。当最小的一支爬到最高层,崔默峰的鼓点变得急促,只见小乌龟后腿一蹬,前腿一抻,人一般地直立起身。随后在众人惊呼声中,一个倒栽葱坠了下去。

      “太神奇了!”柔福帝姬拍着手掌,对着崔默峰赞叹道:“崔护卫在哪里学到这些法术,教给本宫好不好?”

      “萱萱,这是崔护卫在宫外学的,学了半年多呢,他平时要在御林军营,哪有时间教你啊!”嘉德帝姬含笑着打发柔福,目光里的柔情却抛给了那位豹头环眼、长身玉立的御前侍卫。

      崔默峰微微一笑:“柔福帝姬若想学,倒也不难。只是戏法的真相有些残忍,帝姬心性慈悲,属下不忍相告。今日蒙嘉德帝姬赏颜一笑,属下已是了却心头大事。天色已经不早,属下还要回官家身边侍奉。就此告辞。”

      “不行!我刚来你就要走,你要走,也要教我个戏法才能走!”柔福帝姬到底是小孩性子,拽着崔默峰不依不饶。

      崔默峰无法,只得索了三只犀角杯,中间一只杯口朝上,左右两只杯口朝下,对着柔福帝姬说:“主子,你看属下只用把杯子同时翻转三次,就能够将这些杯子都摆得杯口朝上。”然后他双手快捷地翻转了几下,果然犀角杯个个杯口朝上。

      柔福帝姬不屑道:“这有什么稀奇,我也可以。”她捋起袖子,对着崔默峰摆好的杯子也跟着翻转。却是翻来翻去都无法让三只杯口一同朝上。她“咦”了一声,秀眉微微皱起。崔默峰眉飞色舞道:“不行了吧。除了属下,还真是没几个人能够做到。”他又把杯子接到自己身前,还是方才的动作,再把杯子还摆回去。柔福帝姬又翻了几次,依旧失败。她百思不得其解,嘉德帝姬已经看出其中端倪。她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也可以。”她用了极慢的动作,果然做得到位。

          柔福帝姬这才发现端倪,跺脚道:“好哇!原来你把杯子递给我的时候,是左右两只杯子杯口朝上,中间的朝下,怪不得我怎么翻都翻不成功!”

      嘉德帝姬抿起嘴唇,双颊隐现梨涡:“要怪就怪你没有好好看《九章算术》!竟然不知‘可半者半之,不可半者,副置分母、子之数,以少减多,更相减损,求其等也。以等数约之。’”

      柔福帝姬撅起小嘴,还是不让崔默峰走。嘉德帝姬看了看沙漏,已到晚饭时分,幽幽叹了口气:“萱萱别闹了。雨天路滑。本宫也不方便多留崔侍卫在此。还是让他早些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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