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仙

这个故事的具体朝代我已记不清了，总之是古代时候的事情。在绍兴府诸暨县有一对恩爱夫妻，这对恩爱夫妻刚行了合卺之礼，正是如胶似漆、缠绵恩爱的时候。

这家官人姓张，虽是个读书人，却并不古板，夫妻二人闺房之中，他常有奇思妙想之语。

一日，二人在房中闲话，张官人道：“夫人，你可知世上有一种仙，叫‘画眉仙’？”

妻子早了解自家官人性格，略一思索后，笑道：“世上哪有什么画眉仙，莫不是夫君你杜撰的？”

张官人装作脸一板，道：“我从晋代《搜神记》上看来的，说世间有仙，名为画眉，专司人间夫妻情缘的……”

古代书籍是稀缺品，妻子并没有看过《搜神记》，见夫君说得认真，还真以为世上有画眉仙，向夫君赔礼道：“或许真有，这倒是我无知了……”

张官人见妻子好像真信了，肚皮虽差点笑破，面上仍装作一本正经，道：“今日闲来无事，本夫君就画出‘画眉仙’的模样来，让我家夫人涨涨见识！”说着，拉着妻子到了书房。

二人在书桌前站定，妻子研墨，张官人铺好画纸，等妻子研好墨后，他提起画笔，蘸蘸墨，开始挥毫起来。张官人于作画一道颇有造诣，已得东晋名家顾恺之画道三昧，随着他画笔笔走龙蛇，一个美妙婀娜的女子徐徐展现在画纸上。

妻子在旁边看着丈夫作画，刚开始目光崇敬，到了画作将完时，她已不再看画，而是美目盯着丈夫看，眼中明显有嗔怪之意。待丈夫画作完成后，轻放下笔，一抬头，看到妻子嗔怪的目光，笑道：“夫人，别这样看我，你只说我画的这位‘画眉仙’能否司咱们的夫妻感情？”

妻子听了丈夫这话，美目横了他一眼，再看墨迹未干的画上人，轻叱道：“哼！这‘画眉仙’可不正司咱们的夫妻感情么，因为你画的明明是我！”

张官人见了妻子这欲怒还喜的模样，心里对她更加爱恋，他话锋突然一转，对妻子道：“不对，我还没画完。”说完，拿起另一支画笔来又蘸了点朱墨，在画上人眉心轻点了一点朱砂红，画完后，放下笔，看看妻子，又看着画上人，方沉吟着点头，满意道，“嗯……这才是画完了……”

妻子看看画上人，再看丈夫这得意的样子，自然想起了自己清晨镜前梳妆的时候，丈夫腻过来，非要用胭脂给自己眉间点一点“胭脂痣”，自己害羞，终究没让他点，没想到他却有一颗“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恒心，拐弯抹角在画上达到了他的目的。想到这里，妻子脸上不禁飞起两朵红霞，轻“呸”了一声，转身绰约着出了书房。

……

小夫妻感情虽好，张官人也想日日在家陪着妻子厮守，可他终归是个男儿，自从生在这个世间，就注定了要老老实实套上世间枷锁，去追求一番属于男儿的功名事业。张官人免不了俗，也得出远门去求学，这一去，估计得有一年时间。

妻子心里虽万分不舍夫君离家，可她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丈夫哪能一直沉浸在温柔乡里呢？想到这，她也只能含泪为丈夫收拾好行囊，打点好银钱，送夫君出门。

张官人这次出门，是要到近千里之外的一位名儒跟前求学，他这一出门，路上风餐露宿自不必说，只说张官人自到了名儒跟前，每日勤学苦读，学问大有长进，着实没有枉费离家千里的辛苦。

转眼之间，张官人离家已八九个月，老师那日把他叫到跟前，考教了一番他的学问，见他对答颇合圣人之道，便告诉他这次求学之旅再有一月便可提前结束了。张官人听说能回家，心里首先便想到了自己的妻子，那颗似箭的归心几乎欢快得要蹦出来，可他又想到离归期还有一月，那颗要蹦起来的心便泄了一半的气。

他自从离家之日开始，没有一天不思念自己的妻子，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更经常辗转反侧。今日白天的时候，老师告诉他一月后可以归家，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又睡不着了，就像一只鱼，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煎”。

不知不觉间，到了三更时候，张官人正闭着眼睛，任意驰骋着自己眷念的思绪，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女子哭泣声。今夜月明如昼，张官人听到这明显属于女子的哭声，一下睁开了眼，他往卧房窗边一看，月光映照处，正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坐在那里哭泣呢！

张官人看这身影熟悉，一挺身从床上翻下来，走到窗边细看那姑娘，这一看，心内不由得一惊，坐在窗边哭泣的正是自家妻子！

他见妻子深夜在自己卧房里哭，还以为自己思念妻子过度，正在梦里，想到这，他又感觉自己此时思维清晰，这明显不是梦，于是便尝试用手去拉妻子，哪知，当他手触过去的时候，却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妻子的身体。妻子此时的身体正像窗外皎月照出的光一样，美丽却虚幻。

见此情景，张官人心急了起来，他蹲下身子，试图呼唤妻子，可妻子好似听不见，仍坐在那里哭。蹲下的张官人这时候才发现了一些意外，他看着哭泣的妻子的眉心，那里正有一颗胭脂痣。张官人一下想起了自己当时在家的时候为妻子画的那幅“画眉仙”。张官人心里莫名其妙烦躁起来，他带着哭腔，叫“妻子”几声，可“妻子”无动于衷，仍坐在窗前，对风饮泣，对月流泪，视张官人于无物。

终于，张官人发出的哭喊声吵醒了临近房间的同窗，几个同窗一起来敲张官人的房门，听到敲门声，张官人回过神来，再一抬头，窗前哪里还有“妻子”的身影？

到了天明，张官人再也坐不住了，他来到老师面前，说了昨晚的离奇经历，恳求老师答应他立即归家的请求。老师是名儒，虽不喜弟子语这些怪力乱神，却也体谅弟子离家的辛苦，叮嘱他回去以后也要时时读书、不可懈怠后，便准了他的请。

这支缠着归心的箭终于搭到了弓弦上。近千里路，张官人绝少休息，每天就更深了后小小打个盹，白天黑夜，连着轴赶路。就这样，当他回到自家门口的时候，人早黑瘦了一大圈。

他踉跄着跑进家门，爹娘迎出来，他要拜爹娘，爹娘连忙拉住他，说道：“快别行这些虚礼了，你妻子病了，恐怕不行了！”

张官人听到爹娘这句话，脑中嗡一声响，眼前一黑，幸亏旁边丫鬟仆人扶住，这才没倒下。他勉强支撑着，挪着步子往自己卧房走去，一推房门，便看到妻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闭着，不声不响。

张官人忙走几步，坐在床前，抓起了妻子的手，呼唤了几声妻子，妻子却不答应。他忙回头问爹娘，妻子的病情如何，爹娘摇着头，转述着大夫口中那些“希望不大”的话。

张官人长路归家，身心俱疲，早已成了强弩之末，刚到家又听到了此噩耗，就感觉心里一只拳头在搅，这拳头搅完肚子搅胸口，搅完胸口又顺着喉咙往上走，张官人支持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张官人爹娘见儿子吐了血，哭喊着叫人快去找大夫，张官人一抹嘴角血迹，像没事人一样，拉妻子的手更紧了。房间里好一阵乱，仆人进进出出，大夫来了又走，爹娘哭天抢地。不过不管屋里怎么乱，张官人紧抓住妻子的手都不曾放开。有人的时候张官人不说话，就认真看着自己的妻子，没人的时候张官人便会念叨起来，在昏迷的妻子耳边诉说两人自相识相知以来的趣事。到了夜间，爹娘喊他先去休息，他也不肯去，爹娘拗不过他，只能吩咐几个仆人在门外伺候着。

夜深了，张官人终究是累急了，不知不觉间伏在床边睡着了。突然，睡梦中的张官人听到了一声瓷碗轻碰的声音，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睁眼，借着屋里烛光，正见到卧房里一个和妻子一样相貌，只是眉心多一个胭脂痣的姑娘，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汤匙，一下一下往妻子口中喂着什么。见了此景，张官人心有猜测，自然不敢动，只静静看着她给妻子一口口喂着，喂完，这姑娘端着碗，往墙边走几步，不见了……

张官人一夜再没敢睡，抓着妻子的纤纤玉手，摩挲着，期盼着，等待着。

一声鸡鸣后，当一缕晨光照进了屋子的时候，张官人感觉妻子的手动了一动。他全身颤抖着，忙站起来，叫起妻子的小名，在他的几声呼唤后，妻子睫毛微颤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妻子自从醒来后，病一天比一天好，自当天能吃下食物后，没过几天，便能下床走路了，在张官人的小心伺候下，又将养了几天，身体已经完全复原，如曾经一样，娇俏、美丽、康健。

事后，张官人和妻子说起自己两次见“画眉仙”的情景，妻子还似不信，笑着说夫君这是思虑过重，心有所想，目有所见。不过妻子说起自己得病，还是相信冥冥中的天意，她知道她这病是相思病，那天，她虽在昏迷中，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这只手熟悉而温暖，她虽昏迷着，意识深处却知道丈夫回来了，这是丈夫在抓着自己的手。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这心病，没遇到心药时，人参、鹿茸、天山雪莲也难医，一遇到心药，药到病除，她这才能在天亮后醒来。

夫妻二人说到这，齐齐想到一个可怕的后果：若张官人真的再晚回来一个月，那妻子这条命必然丢了！到那时二人阴阳相隔，才是人间悲剧。

尽管妻子并不相信张官人口中所说的两见“画眉仙”的事情，可张官人自己对这“两见”却深信不疑。从此起，他更加好好爱惜那幅“画眉仙”的画，从来不肯示人。当然，想比起爱惜那幅画，张官人更比以往十倍百倍爱恋自己的妻子。经历这次生离死别，他心里清楚知道，自己的妻子，才是自己心中永爱的“画眉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