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之玷

白圭之玷

1.

四面封闭的破木房里一片昏暗潮湿，偶有的光艰难地从房顶的裂缝照进来，清晰地映出飞舞的尘埃。

屋里什么也没有，只静静坐着一个穿着隐约能分辨出是白衣的女子，双眼紧闭，乱发覆面。奇怪的是，女子身上遍布周围地板上一样的苔藓，盘根错节的藤蔓植物顺着女子脚踝爬附而上，紧紧的缚着女子身体，几乎不留她呼吸的空间。

甄白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多少天了，她只知道自己大概快死了吧?

2.

甄白从小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虽然她从小无父无母也没有家，但她一直能凭借超乎常人的生存技能活下来。比如她能口吐火焰、只是睡一觉醒来就会长大许多。

甄白觉得这不是好事，也从不敢随便放火。

甄白干脆跑到深山里找个山洞栖身，只有特别饿的时候才出来饱腹。

3.

那日甄白一觉醒来又饿了，她跑到山里想看看有没有过路的野物抓来烤。结果这一路都没有找到什么。

饥肠辘辘的时候，鼻尖略过一缕极香的烤肉味。顺着味道来源，甄白见一丛灌木后有个小斯正在招呼着架子上的烤鹿腿，一边转一遍撒调料，香味顿时更加放肆。

4.

“谁，出来!”

一声冷喝传来，原来正对着甄白的树后还有一个人，甄白吓了一跳。

“啊，有人?我家公子叫你出来!”

那个小厮反应也过来喊道。

甄白局促走过去，抬眼瞧见那说话的人是个穿着蓝衫，玉带束发的冷面公子，就更加局促。

夏枫瞧见出来的是个女子，明显愣了一下，放下防备。

“唐突姑娘了，在下夏枫。”

那公子遥遥拱手。

“甄白。”

甄白点点头，回了礼。

5.

“粗茶淡饭，不介意的话，一起用吧。”

夏枫似乎读懂了甄白不经意间瞟了鹿腿的眼神，贴心地留了她吃饭。

甄白看着小厮正在料理的烤的金黄的肉，咽了咽口水，这哪里是粗茶淡饭。

她以前从来都没有烤成这样好过，随便吐一口火肉就焦黑了，还不小心就会烧了林子。

甄白还没学会控制火候。

6.

蹭了陌生人一顿饭，甄白吃饱喝足有点不好意思。

摸摸身上，也没有可以拿的出来酬谢的东西。

“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夏枫礼貌地对甄白笑笑，命小厮灭了火堆就准备告别了。

甄白低头看着夏枫一尘不染的蓝衫，只觉得这个人举手投足间真体面啊。

“多谢款待。”

7.

甄白准备回洞继续睡觉了，谁知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吐火照明，就被麻网腾空吊了起来。

陷阱!

甄白慌起来，谁来过她一直睡觉的地方，还布了陷阱。

“抓到了，凤凰之女，已经长这么大了。不错，不错啊哈哈哈哈哈——”

角落里走出一个山羊胡老者，道袍上贴满了黄符，是个道士。

“老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甄白喝道，平白被人算计的感觉很不好。

“凤凰之女，驯养好了，可是个好东西。”

老道狰狞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包。

8.

不等道士把打开药包，甄白忽然吐出大火，烧了绳子，道士躲火不及，再转身时甄白已经逃出老远。

“不愧是凤凰之女，还未觉醒就已这般厉害。一定要驯化了，为我所用。”

道士撸了一把山羊胡子，疯狂一笑，抬脚追去。

甄白慌不择路，只顾逃命，没注意前面是个断坡，没路了。

“别跑了，你凤凰之血尚未觉醒，斗不过我，我今日是一定要把你收入囊中。”

老道打开那个药包，抓一把药粉，眼见要撒过来。甄白口吐大火，但遭殃的只有周遭树木，老道以袖护面，那些黄符把火都挡在外面。

甄白见没用，心慌之间一脚踩空，顺着断坡跌了下去。

9.

“姑娘，醒醒，没事吧？”

甄白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呻吟，也不知道从上面摔下来到底撞断了多少树枝，只觉得自己都要被拦腰撞断了。

费力睁眼，是夏枫皱眉的冷脸，甄白有点清醒了，她无意识地拉了他的衣衫“公子救我。”就又晕了过去。

10.

再醒来时甄白已经处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小斯在前方驾车，她躺在一个人的腿上睡得很安心。

抬眼又看见夏枫面无表情的脸，甄白发现自己身上的伤都被包扎了，又见自己的手紧攥着夏枫的衣摆，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赶紧闭上眼。

所以现在是继续装睡好，还是睁眼打招呼?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上面的人叹了口气。

“姑娘醒了，就起来吧。”

11.

甄白起来坐好，扯掉手臂上和身上覆伤的布。

夏枫瞳孔剧烈收缩，那些严重的伤，竟然一息之间全好了。

“道士不会再来找你。”

夏枫盯着甄白。

“多谢公子相救。”

甄白不敢抬头，怕夏枫察觉出什么。

“辛苦你了。”

夏枫却突然把手放在甄白头上揉了揉。

甄白有点想哽咽，这些年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辛苦了。

“你可愿跟我走?”

甄白猛地抬起头，夏枫嘴角有一丝微笑，她的心漏了半拍，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12.

马车在旷野上飞速前进着，但却不是在地上奔跑。小斯挥舞着马鞭，骏马高鸣一声，带着马车更加迅速的在空中穿梭云雾。

周遭的物模糊的闪过，马车穿越沼泽，跨过大海在人与天的界限边消失了。

甄白好像格外困，她一整天的时间都在睡，醒来的时候自己又睡在夏枫的腿上。

“到了。”

夏枫说。

13.

那是一个如原始森林一般的宅子，进了古朴的门，茂密的梧桐树几乎塞满了游廊和池塘之外的空间。

不时有鸟类被来人惊起，甄白跟在夏枫身后，越来越深入。

来到一个宛如古庙一般的大殿，很多人两排站立，中央的主座上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身披怪异却艳丽的羽袍，甄白才发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穿着羽袍，身后的小斯不知什么时候也换了羽袍。

唯独她和夏枫与别人不同，但甄白回头时只见夏枫原来的蓝衫起了大火，她正要叫他，却见那蓝衫也化作一件艳丽的蓝色羽袍。

甄白几乎浑身僵硬，她来到了哪里，这些人都是谁?

14.

“跪下。”

夏枫转头轻轻对甄白说，满脸严肃，不见了当时照顾甄白的温雅。

甄白腿一软，跪下了。夏枫也在她旁边跪下。

“父皇，儿臣归来途中，救下一流落人间的族人，就将其带来了。”

族人?甄白的脑子无法思考。

周围安静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哦，尚未觉醒的凤凰之女吗？”

殿上传来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

“枫王平乱有功，当赏。”

上座的人轻飘飘略了甄白的存在，下面就是对夏枫论功行赏，场面一度十分严谨。

散朝后夏枫只得带了甄白回宫，原以为父皇默认了甄白的存在，也便是默认了甄白由他安排。

15.

宫人将甄白带走的时候，夏枫生气了。

“父皇，您要拿甄白干什么?”

“此女血脉混杂，又尚未觉醒，需得助她一臂之力。”

夏枫松了一口气。

“多谢……”

“凤凰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禅房静修，自会蜕变。”

夏枫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所谓静修，不过是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不吃不喝，直到饥渴而死。死后抛弃原有肉体，待逼得凤凰血脉自保而燃，方能涅槃重生。但岂知凤凰涅槃，九死一生?

可甄白是他带来的，这样一句话都没有就将她关起来，他不忍。

“不必这样麻烦，父皇，宫里不是有助觉醒的丹穴草……”

“血脉不纯，有辱我族。没有赐死，也是看在你的面上。莫要再说，下去吧。”

夏枫抬头见父王翻身熟睡，知道再说无益，慢慢起身出去了。

16.

夏枫是凤凰一族的王族，老凤凰膝下四子，他是之一，此次平了分支叛乱，有望继承大统。

夏枫见甄白被邪人惦记，便想带她回来，免她颠沛流离，孤苦无依。

但他忘了，凤凰一族是极其重视血统的种族。

甄白那一点可怜的血脉，生来便是不能被发现的存在。

夏枫想起甄白瞟着烤肉时纠结的眼神，还有当他叫她跟他走，她震惊的眼神，仿佛是个终于被人收养的猫，不自觉又笑起来。

他七岁开始征战，从来金甲披身。

凤凰王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护不了一个自己带回来的人。

不知道甄白被关在哪里，夏枫刚温热的心又灭了。

17.

“找!”

夏枫对自己的侍从吩咐，那侍从领命变成孔雀飞走了。要是甄白在，一定会想，一只孔雀居然能烤的一手好肉。

秘密查了很久，才知道甄白被带去了丹穴深处的密室，周遭还有妖兽把守。

夏枫快步出宫门，振臂化为浴火的蓝羽凤凰飞走了。

缠斗许久，夏枫斩了两头妖兽，步履匆忙地进去寻甄白。

“小白，小白?”

夏枫边拉门缝边喊，无人应答。

18.

甄白奄奄一息，不记得被缚了多久。没有食物没有水，但身上的藤蔓植物居然会吸收她的生命力，全身的血都在往那植物上涌去。

甄白觉得，她大概要被这藤子给消化了。

明明奄奄一息，但体内又隐隐有什么力量在抵抗着即将来临的死亡。

如坠冰窖，如浴大火，甄白在煎熬着，脑子一片混沌。

“小白，小白?”

甄白听见有好听的声音在温柔焦急的呼唤，是在喊她吗？真好啊，还从来没有人叫她小白。

但冰要化了，火要灭了，甄白睁不开眼了。

19.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什么东西涌进她的喉咙，滚烫的触感几乎烧的甄白要化为灰烬。

她感觉那个藤蔓没有了，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周身燃起了大火，几乎要烧化她的灵魂，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20.

甄白口干舌燥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夏枫紧紧的抱着，自己身上是璀璨的白羽，而夏枫的蓝羽反而比之前暗淡。

“你又救了我。”

甄白这回干脆的睁开眼，朝夏枫笑。

谁知她刚张嘴，体内就有热气蹿上来，眼看大火就要涌出口。

夏枫低头一口含住，生生把那口火接过来咽了。

“刚渡给你精纯的凤凰之血，别这么浪费。三昧真火可不是这么用的。”

夏枫有点无力地嗔怪甄白。

“啊！”甄白反应过来，后知后觉一把捂住嘴。

“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

“嗯。”

甄白睁大眼睛，她记得以前有个老人家告诉她男女授受不亲。要是嘴对嘴啊，就会怀孕!

甄白捂住肚子，震惊的看着夏枫。

“我是不是要怀上你的孩子了?”

夏枫楞了一下，看着怀里人的绝望的脸，轻轻一笑。动情地低头又亲了甄白一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