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记得我活在人间。”
▲这张照片拍摄于1930年的上海。
这也许是你最为熟悉的鲁迅,一个活在课本中“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插图,一个被语文老师一遍遍过度解读的“战士””英雄”。
自1927年从广州来到上海,到1936年10月19日逝世,鲁迅在上海整整生活了9年。
早上乘坐公交车来到山阴路。山阴路的夹道是深秋依然保持翠绿的梧桐树,小路不宽,路人熙熙攘攘,但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路旁正在施工,尘土飞扬。
不知道鲁迅当年坐着在弄堂口叫来的三轮车,他有没有经过这里。
▲内山书店旧址。
电影《黄金时代》中,萧红、萧军第一次见到鲁迅先生就在内山书店。
从1928年到1935年,鲁迅累计去过内山书店500多次,买书1000多册。
夏季炎热酷暑的上海,鲁迅和内山书店的老板内山完造商定,在书店门前设立了一个茶桶,免费供给人力车夫等随时饮用。
此事在鲁迅日记中记载说:
1935年5月9日,“以茶叶一囊交内山君,为施茶之用”。
▲名为“东照里”的弄堂中坐落着瞿秋白故居。
瞿秋白和鲁迅可谓是“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知己。
瞿秋白遇难后,鲁迅其时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仍然殚精竭虑,抱病为瞿秋白编辑遗作。开明书店的美成印刷厂备好《海上述林》上卷纸型后,鲁迅亲自将纸型送到内山书店,托内山完造先生寄往东京印刷。《海上述林》下卷于年底印成时,鲁迅已逝世,这也是鲁迅生前编辑的最后一本书。
如今的瞿秋白故居和其他弄堂里的小楼没有什么区别,这一幢的门上还贴着“文明楼组”。
▲山阴路上四处都是这样的弄堂。
如果说老北京离不开胡同文化,那么老上海绝对离不开弄堂文化。而弄堂文化里不得不提的是弄堂的美食。
鲁迅在《弄堂生意古今谈》里就提起上海弄堂里的零食叫卖声:
“对于靠笔墨为生的人们,却有一点害处,假使你还没有练到‘心如古井’,就可以被闹得整天整夜写不出什么东西来。”
▲鲁迅故居所在的大陆新村9号。
大陆新村9号,位于上海山阴路,鲁迅先生生前最后三年居住在这里。
在上海期间,鲁迅先生先后出版了历史小说《故事新编》以及《且介亭杂文》等七本杂文集,翻译了四本外国文学作品,编印出版了《木刻纪程》等中外版画,编校出版了瞿秋白的译文集《海上述林》上下卷。
鲁迅1933年4月11日带着夫人许广平和儿子海婴搬入这里,全家一起度过了三年半光阴。1936年10月19日清晨5时25分,鲁迅先生离世。
“鲁迅故居”四个字由郭沫若题写。游客在规定的时间分批进入,里面严禁拍照。
一层是起居室和餐厅,二层是卧室和客房,三层是海婴的卧室。
二楼的前间是先生的卧室兼书房。他在这里会见过瞿秋白、茅盾、冯雪峰和A·史沫特莱、内山完造等中外人士。后间是储藏室,内有先生的修书工具、药品和医疗器皿等各种实物。三层前间是先生独子海婴及保姆的卧室。后间是客房,在这里,先生掩护过瞿秋白、冯雪峰等共产党人
家具的摆设陈列均和先生生前一模一样,讲解员告诉我,这是专门请许广平来布置的,因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这张照片1930年9月摄于上海春阳照相馆。图上“海婴与鲁迅,一岁与五十”是鲁迅自己写的。
海婴是个很可爱的孩子,鲁迅曾经写到:
他对于我,确是一个小棒喝团员。他去年还问:“爸爸可以吃么?”我的答复是:“吃也可以吃,不过还是不吃罢。”今年就不再问,大约决定不吃了。
▲鲁迅故居的邻屋现在都还住着日常作息的居民。
鲁迅曾经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好像早已被斗转星移的时间转入了市井的烟火之中,既无所不在,又寻不到他。
走在路上时我一直在想,在这里度过人生最后几年的鲁迅先生,他有没有怕过死亡呢?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 ——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这是鲁迅在《立论》中讲的一个小故事。
人将来总是要死的。
这是一个人人皆知却很少有人敢于直面的真理。
鲁迅则将生死看作是万事万物新陈代谢的一个环节。在《野草》中,死亡是“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
在批判“旧”的时候,鲁迅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也划入了被淘汰的范畴之中。于他而言,每一次战斗所面对的敌人都包括自己。所以,只有让自己这一代的死亡来填平了青年一代前行路上的深渊,才能完成自己肩负的历史任务。
“人类的灭亡是一件大寂寞大悲哀的事;然而若干人们的灭亡,却并非寂寞悲哀的事。”
冯雪峰回忆鲁迅说:
“无论怎样,病却总在威胁他,只有从这儿来的阴影,总在向他窥视,乘他不备而侵袭他的心情。当他愉快的谈着,说他在计划着什么工作的时候,有时忽然脸色会阴沉起来,一会儿不说一句话。我以为这无疑就是他不提防而意识到这个阴影了。”
即便如鲁迅这样的铁骨,在面对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之时,虽能“表现了最大的坚强”,也难免会“面面受敌,心力交瘁”。
众人只知在鲁迅死后为他的成就来树一面“民族魂”的大旗,却甚少有人关注他人生最后几年,在面对“老之将至”时,他内心有何种的希望与绝望。
“用这希望之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
▲鲁迅公园内的鲁迅纪念馆,正在为纪念鲁迅诞辰135周年、逝世80周年举办活动和展览。
裴多菲在诗句里说: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鲁迅一生都活在“绝望”当中。他敢于抛去自欺欺人的假象,不仅直面鲜血淋漓的动荡社会,也直接站在局外的视角旁观人生。所以他知道,每个人的前路都是“坟”,而“黑暗和虚无”才是唯一的真实存在。
我们每个人生下来,都是要死的。
这是鲁迅的绝望。
▲鲁迅先生之墓。墓前是鲁迅的雕像。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鲁迅伟大的地方恰恰在于他的对于死亡的绝望。
“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难,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
正视了社会、人生和自我之后,难免达到一种避而厌世的大彻大悟。在抛弃了诸多幻想之后,人们很容易发现人生只剩下可怜的虚无和悲观。
而鲁迅却以一己之力,战胜了困惑全人类的生死问题,抵抗了黑暗和空虚的腐蚀。钱理群评价说:
“他深知世故而不世故,他参透人生,又采取了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可以说越清醒,越不肯超脱,越看透现实的黑暗与自我局限,越要以更大的精神力量去与黑暗捣乱……”
这是鲁迅的希望。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句被多次调侃的话出自鲁迅的《秋夜》。
《秋夜》中写了两个梦境:
寒冷瑟缩的“小粉红花”梦见“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
简直落尽了叶子的枣树虽然梦见“秋后要有春”,但他也梦到了“春后还是秋”……即便如此,他还是“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
以春天当作希望而“红惨惨”一笑的,是弱者的哲学。
而明知春后秋冬复来却依然直立着自己人生支柱,这是枣树的希望,这是强者的希望,这是鲁迅。
▲鲁迅公园内市民休闲娱乐的管弦乐队。
大多数人的“希望”,不是幽愤地怀念过去,就是盲目地寄托将来。对“现在”这个题目,大家往往“都缴了白卷”。
这是世人很正常的一种逃避和懵懂,对绝望视而不见,对希望顾左右而言其他。
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死去,也知道没有所谓的来生或是彼岸,但我依然选择活在地上,活在当下,活在现实的存在。
用绝望对抗绝望,用希望打破希望。这大概是我这次鲁迅故居朝圣的旅途最大的收获。
越说越有鸡汤的味道,这是我所不愿看到的。于是言及此便罢了。
仅以我微薄的“向死而生”的勇气,来做一篇不为忘却的纪念。
参考文献:
①鲁迅. 鲁迅精选集[M].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6.
②钱理群. 心灵的探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9.
—THE END—
成文于201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逝世80周年。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向死而生。
鲁迅先生已经说了很多,而我想说的,也就是这些。
图/ 喵喵(部分老照片来源于网络。)
文/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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