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六期【还】散文篇
家里拆迁了，本来是好事，我却一直有些闷闷不乐。
作为家中独子，母亲早两年没了，家里的大小事情父亲一般都听从我的意见。我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不管是理财还是买房，财产都是迅速增长。特别是疫情前几年经济低迷期买的房，几年的时间涨了近一半。我尝到了买房的甜头，想着这次的拆迁款可以用来买房。深圳那边沿海的房子在建设中，以后那里就是旅游胜地，再说那儿环境不错，我退休了还可以去养老。宁波这边现在房价不高，听说以后要建宁波直达上海的大桥。大桥附近的房子在建，现在房价便宜，等大桥一建成，这房价还不蹭蹭往上涨呀。
我估算了一下，拆迁分到的款刚够买两套小平方的房子。饭桌上，我和家人商量，其实我心里已经定了，就是和他们说一声我的决定。
我和父亲都有喝酒的习惯，两个小玻璃杯，一人大半杯的量，正好。
我喝了一口酒，说：“拆迁款今天拿来了，我想着再买两套小平方的，房子我已经看好了。”
父亲夹菜的手停了一下，他有些疑惑地问我：“我们不是已经有两套房了吗？拆迁后还能分到几套房，你要那么多房子干嘛？”
我们现在住的就是我前几年买的新房子，现在涨了近50%，还有一套小平方的是我刚结婚时买的一套二手房，现在拿来出租了。
我向妻子使了一下眼色，妻子马上会意了。前几天我就和妻子私下讨论过买房的事了，妻子全力支持我。
妻子给父亲夹了一只虾，笑着说：“爸，这您就不知道了吧，现在房子哪里是买来自个住的，就是买了升值的呀。这钱要是存银行的话还抵不过通货膨胀呢。”
父亲皱起了眉头，干脆放下了筷子，“现在国家都在提倡房子是拿来住的，不是拿来投资的。你们这不是和国家对着干吗？”
老头子生气了，我也只好赔着笑，“爸，您消消气，好好吃饭。房子不买不就行了嘛！”
妻子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肯定是奇怪明明是说定了的事，怎么父亲一句话就不买了。我向妻子使个眼色，让她别说话。
房子肯定是要买的，父亲既然不同意，背着他买就是了，反正财政大权在我手里呢。父亲年纪大了，还是要顺着他，气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本来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正准备等周末就拿钱去买房呢。第二天的早餐桌上，父亲吃着馒头，忽然对我说：“拆迁款你给我50万，另外每年我的安置费也我自己拿。”
我一口粥喝到嘴里没提防进了气管，连着咳嗽起来，还在厨房忙碌的妻子过来给我拍拍背，一边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喝个粥也能喝到气管里去，跟个小孩子一样。”说完还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在厨房肯定把父亲的话都听了去，又不敢跟父亲说什么，只能朝我撒气，她在等着我跟父亲说话呢。
我喘均了气，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父亲有退休金，根本花不完，平时家里的菜啊孩子吃的零食什么的他还补贴给我们。以前父亲从来不和我计较钱的事，据我对他的了解，父亲也不是个守财奴呀。难道因为母亲没了，父亲有了新的想法？
父亲每天晚饭后去小公园里跳跳交谊舞，一男一女成双成对每天跳着舞难免生情吧。我记得前天晚上和妻子一起遛弯回来，正好听到对门邻居在和父亲开玩笑。
“老王，你每天在小公园里跳舞，可有那单身的，顺便给自己找个老伴呗。”
父亲每次跳完舞回来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上楼梯口，在门口站定，笑着和邻居说：“我这年纪老伴是不想了，跳舞就是为了健个身，健健康康不给子孙添麻烦。”
难道父亲真是想给自己找个老伴了，或者已经找好了老伴，才问我拿这50万元钱。另外还要每年的安置费，光安置费也有1万多，父亲要这么多钱干嘛呢？
我可不想父亲老了老了再给我找个继母回来。
我这样一想，嘴上就说了出来：“爸，您要50万可以的。安置费也没问题，您的那份您自己保管。不过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去跳舞了，免得人家说闲话。”
父亲一听我愿意把钱拿出来给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听到我不让他去跳舞了，他有些着急：“我舞跳得好好的，碍着别人什么事了，谁爱说闲话说去，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一看也到上班时间了，站起来把外套披上走出门去。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来对父亲说：“您下次就和我们一起遛弯吧，沿着河边走走散散步对身体好。跳舞还费膝盖。”
父亲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坐在餐桌旁，他没有再说话。但是我知道父亲会听我的。
当天我就把钱打到了父亲的卡上。宁波那套房子不考虑了，我买了深圳海边的房子，还给两个女儿买了理财保险，每年交3万一人，交10年。
父亲倒是跟着我们一起走了几趟，后来说没意思老是遇上熟人得打招呼。他自己找一条新路线去走走。我想父亲只要不去跳舞，不和我们一起走路也没事，他可能是觉得太拘束了吧。只是自从父亲问我拿了50万以后，我们俩的关系没有像以前那么亲近了，中间似乎隔了层什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Yl(疫情)期间公司裁员，我的助手被裁掉了，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工资不增还给降了一点。我也不敢说什么，毕竟整个经济形式不好，能有份工作就算不错了。我的工作更忙了，有时还得带回家里来做，也就很少再出去散步了。
晚饭后我就钻进了工作室里，忙完了出来倒茶喝，走过客厅发现父亲一人坐着看电视呢。我随口问了一句："爸，你没去外面散步吗？”
父亲似乎是睡着了，我走近才发现，他低着头正打着瞌睡呢。听到我的话他身子动了一下，把头抬了起来，满脸的皱纹向我笑了一笑，“我这几天懒得动，就不出去了。你工作完了啊？去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父亲最近消瘦了，胃口也不太好，晚饭吃得不多。我工作忙，也没时间去关心他，从不去跳舞开始，这几年父亲都无精打采的样子。父亲身上穿的还是前几年的衣服，妻子这几年也没再张罗着给父亲买新衣服。父亲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其实我的心境也不好。
疫情期间我之前买的理财产品利息没有不说，还倒贴钱。招商银行的APP一打开就是绿绿的一片，我现在都麻木了，已经好多天没去看了。这还是其次，主要是深圳的房子交房了，挂到中介租金一降再降也租不出去。现在那边的房子就是空置着。房价还在跌，比我当初买的时候还跌了20%。还好宁波的房子没买，买了也是掉价。早知道当初那拆迁款还不如定期存银行呢，还有四五分的利。现在整个都缩水了，还看不到现金。
两个女儿每年的保险6万到年底就要交了，家里两辆车，两个孩子上学，我第一次觉得家庭开支有些捉襟见肘了。
在家里呆着有些闷，我走出家门，在河边散步，边走边想，疫情总有过去的一天，日子会好起来的。
父亲病了，他脸色苍白，人看上去很虚弱，也不肯再吃东西。
去医院检查才知道，父亲竟然得了胃癌。医生说，这个病是年深日久积累的，你们家人之前居然一点没发觉吗？
父亲的胃不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回家的路上，我问父亲，爸，您怎么会得了胃病，之前为什么从来不和我们说呀。您平时难受吗？
我并没有告诉父亲是得了胃癌，只和他说是一般的胃病。
父亲说，偶尔是有疼痛，我以为就是一般的肚子痛，没当回事。
这几年父亲消瘦得很快，脸上皱巴巴的，一点光泽也没有。我忙于工作，忧心家里的资产缩水的事，竟然没有发现父亲改变了这么多。
父亲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我更忙碌了，带父亲看专家医生，抱着希望去失望而归。我想父亲可能也知道了，只是他不说。他开始背着我偷偷哭。
从发现病情到弥留，才短短一年。父亲躺在床上，人瘦得皮包骨。
晚上我陪着父亲，已经是第三个夜晚了。父亲忽然对我说：“冬儿，你去把箱子打开，衣服最下面有一张存折。”
我想父亲这是在交待他的后事了。我打开父亲装衣服的箱子，里面都是一些旧衣服。父亲折叠得整整齐齐，码成两排。最下面我摸出一张存折来。
我打开存折看了一眼，里面居然有100万元。我拿着存折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问父亲：“爸，您怎么存了这么多钱？”
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说：“冬儿，那50万我存了定期，再加上每年的安置费，我自己的退休金，全部都是留给你的。”
我还以为父亲把钱都花出去了，这几年我也没有好好对待父亲，连妻子都不再给他买新衣服了。我一直为父亲拿了50万的事不高兴，认为他只顾着自己，原来他一直帮我存着钱，一点也没有花在自己身上。
我悔恨交加，如果当初我对父亲关心多一些，他哪至于得这么重的胃病。如果不是父亲留了这50万，我早就买了宁波的房子，那到如今也是亏损状态，还兑不了现。父亲阻止不了我买房，他才问我要了这50万，还有每年的安置费，他是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他唯一的儿子。这几年我一直为这事怪父亲，也没有好好对待他。我真是不孝啊！
现在后悔也迟了。父亲凌晨二点没了。帮忙人都来了，他们给父亲穿寿衣，翻他的箱子准备带一套像样的衣服和一双新鞋子过去。我知道是翻不出来的，因为近几年父亲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也没有添置过一双新鞋子。
我不敢再去看父亲的脸，只要一看到我的眼泪就会流出来。直到过了五七，我和朋友在一起，他在我面前提起了我父亲，我的眼眶就红了。父亲是走了，我的愧疚，悔恨却一直在折磨我，从来没有消停过。
我给父亲办了最隆重的丧事，丧事饭更是按着高规格办的，我以为这样我的心能安一些。但是为什么，只要一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我的父亲，我就想落泪呢。父亲把钱连本带利还给了我，我为什么还这么难过呢？比之前以为他花光了所有钱还难过。
做子女的就不应该怀疑父母的爱，父亲把钱还给了我，现在他人走了，我又到哪里去还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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