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永远的绿巨人

作者: 孟婆的碗不空 | 来源:发表于2017-12-20 05:58 被阅读1048次
    陶渊明:永远的绿巨人

    首先要说的是这里的绿巨人和大片里的“绿巨人”没有一点关系。

    我只是用他来表达我对陶渊明的敬意!

    “绿”是就他的生活状态而言,他就像一株绿色的植物,最自由最真实地生长,没有施肥浇水,没有剪枝掐尖,自然地享受阳光地照耀,清风地抚摸。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而我们大多数人,却不是这样的自然的人,绿色的人,而是社会的人,是一个个的套中人。在一个个套子里规规矩矩地生活,活成生活需要的样子。

    从这个角度来说,还有比他更绿色更纯粹地生活的人吗?

    而“巨人”是就他对后世的影响而言。当他的生命之绿越来越蓬勃越来越茂盛,直到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无数的人走累了,就在它茂密的绿荫下放下前行的担子来歇一歇,它鲜润活泼的绿色,总会洗去他们一路的风尘,给他们心里带来一抹清凉。在树下躲避风雨的时刻,他们都不禁仰视,不禁赞叹这一方绿意,是如此地贴近他们的灵魂。

    这其中就有我们的大诗人李白,李白在诗中这样写到:

    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无弦,漉酒用葛巾。清风北窗下,自谓羲皇人。何时到栗里,一见平生亲。

    有我们的大诗人杜甫,杜甫在诗中这样写:

    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此意陶潜解,吾生后汝期。

    有我们的大诗人白居易,他在诗中这样表达对陶渊明的倾慕:

    先生去我久,纸墨有遗文。篇篇劝我饮,此外无所云。我从老大来,窃慕其为人。其他不可及,且效醉昏昏。

    ……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怎能不说他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

    因而我称呼他——绿巨人!

    一、不为五斗米而折腰

    写他,怎么会不写这个故事。

    当我们仗剑行走天涯的时候,都有着万丈的雄心,要去改变眼前这个世界。只是当有一天改变世界的理想落空,雄心消磨殆尽,我们是否还能骄傲地说:

    虽然我没有改变这个世界,但至少我能够保持自己不为这个世界改变。

    而陶渊明就做到了这一点。

    “少年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身为名将陶侃之后的陶渊明,当然也渴望像先祖那样跃马扬鞭,建功立业。但现实却将他“猛志逸四海”的梦想击得粉碎。

    几次出仕,历任祭酒,参军,彭泽令。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官职,这和他“大济苍生”的理想相差甚远,但在东晋那样森严的门阀制度下,家道中落的他根本没有机会成为社会中坚,沉沦下僚,仰人鼻息,这让他压抑无比,感到窒息。

    当小吏告诉他,应当束带去迎接督邮的检查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儿耶!”

    自此再未出仕。

    多年以后,江州刺使檀道济前来探望他,彼时他已挨饿多日。但当檀道济以刘宋王朝为“文明之世”,劝他出仕为刘宋朝廷效力,以博取一个远大的前程的时候,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下这个自己昔日的的同僚(两个人都曾在刘裕帐下做参军),悠悠地说了一句:

    “潜何敢望贤,志犹不及也。”

    想在刘宋王朝大有作为的檀道济听了,当然不喜。留下粱肉失望而去,而挨饿数日的陶渊明却将檀道济的馈赠全都扔掉,以示决绝。

    他挨饿宁肯乞食于农家,也绝不接受这有征召意味的美食。檀道济的心越诚,他拒绝之意越坚!

    公元436年,功高震主的檀道济被他口中的“文明之世”的君主宋文帝杀害,死前慨然长叹:“乃复坏汝万里长城!”

    不知道这时他有没有想起陶渊明昔日的拒绝,陶渊明拒绝的不是他的情意,而是他背后的这个所谓的“文明之世”。

    哪里会有什么“文明之世”呢?如果真的有,还会有谁向往那个虚构的桃花源?窗外的南山静穆无语,恰如隐士的隐居之心。

    自从更名为“潜”,他就没有打算再浮上来。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改变自己的志向,他的隐居不是作秀,而是尊重自己的干净的心。

    几百年以后,当我们的大诗人李白慷慨歌曰:

    “问君西游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人们在他的诗里远远地看到了陶渊明的影子,虽然远,却又那么真切,仿佛他从来就没有走远。

    二、我醉欲眠卿可去

    “一曲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这是元好问对陶渊明的诗的评价。可是用在他的人身上,竟也是无比的妥帖。

    他真的是一首山野的清歌,天然没有虚饰,真淳而不造作。终其一生赤子其人,赤子行人。

    如果说他“猛志逸四海”的一面,是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意气风发,壮志在胸的陶侃的血液,那么“性本爱丘山”的率性洒脱,则真是得其外祖父名士孟嘉的真传。

    孟嘉是谁?

    历史上有一个“孟嘉落帽”的典故,说的就是他。

    孟嘉曾是大将军桓温手下的参军,深得桓温的敬重。其人好酒放达,任性潇洒。颇有竹林七贤之风,在一次宴会上喝酒喝得酣畅,以致帽子掉了也没有察觉。当在座的人写诗文嘲笑他的时候,他也以文作答,“了不容思,文辞超卓,四座叹之”。

    这样悠游自在的风范,在当时就为人倾慕,后世也经常出现在大家的诗篇里,大诗人李白就曾经这样顶礼膜拜:“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

    自幼丧父的他,从小就和母亲妹妹寄住在外祖家,耳濡目染,外祖孟嘉的这种淡泊洒脱已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

    他在《五柳先生传》里,这样勾勒自己: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

    在那个重门第重出身的时代,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介绍自己,随随便便地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号。什么门第什么出身于他都如浮云。

    “不慕荣利,娴静少言,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

    看淡荣利,喜欢读书,这喜欢是真的喜欢,只为了“读”而高兴,而不是想在书里面得到什么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所以会其意则可,而从不斟酌字句。

    爱喝酒,人缘也不错,虽然家贫,但常有人请自己共饮。一喝就醉,醉了就睡。就是这样的率性而为。

    萧统作的《陶渊明传》里,说得他更是可爱之至。自己喝酒尽了兴,就坦率地对朋友摆摆手说“我醉欲眠卿可去”。我喝醉了,我困了,你们都走吧。既不敷衍别人,也不肯让别人敷衍。做人做事就是这样的自在坦然。

    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因为喜欢他的诗,而喜欢他的人,而是因为喜欢他的人,才更爱他的诗。

    晚年的苏轼喜欢陶渊明的诗,身体每有不适,就拿出陶渊明的诗来读,一天只肯读一首,不肯一下子读完,就像小孩子吃自己喜欢的糖果,生怕一口气吃完了,以后就没有什么可以解馋了。

    他更爱重陶渊明的为人,在他的文章中他这样评价其人:“”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

    真实地活着,是每一个的愿望,但现实生活里,我们总会“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带着虚伪的面具”。而只有他将真实进行到底!

    物以稀为贵,人也同样,这份少有的真性情,千古之下,依然散发着醉人的芬芳。

    三、愿在衣而为领

    最后我要说说陶渊明的爱情。

    他一生先后娶了三位妻子,而只有翟氏夫人陪他走到最后。

    书上记载翟氏夫人“能安苦节”“于其同志”,虽然会因为物质的匮乏偶有抱怨,但对陶渊明的归隐还是能够支持,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现实生活里的爱情虽然平淡,但难能可贵,所以陶渊明对因为自己立志归隐,而导致妻儿生活的窘迫而深感歉疚。

    “年饥感仁妻。泣涕向我流。丈夫虽有志,固为儿女忧”

    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理想不负卿!

    选择了归来,就无法拒绝现在的窘迫。我们有些理想的实现,其实都离不开爱我们的人的牺牲。

    除了这首写实主义的诗歌,可以让我们一窥他现实生活里的这种平淡而珍贵的爱情。他还有一篇赋来专写少年的爱恋,这就是那篇有名的《闲情赋》,后世对它褒贬不一。但我却觉得这正是他率性自由的可爱的一面。

    相传这篇赋作于他27岁的时候,在这篇赋里他尽情的倾吐了对心上人的热恋。

    有一种说法是他爱恋的这个女子出身高贵,在那个门阀制度森严的时代,家道中落的他根本不可能和她走在一起。他只能把对她的这份爱深深地藏在心里。

    但这种思恋是如此痛苦而又热烈,压在心里太久了,终究要爆发。就像《爱了就爱了》那首歌里唱的那样:

    一旦发了芽

    就算雨水都不下

    也阻止不了它开花

    在文章里他这样无望地狂想,极笔铺陈他对她的热恋: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这就是其中最华彩的段落,“十愿”的痴念以及“十悲”的忧伤。

    我愿意是你华服上的衣领,如此就可以轻嗅你发际的余香。奈何夜夜你需要换衣,这秋夜却又如此漫长。

    我愿意是你长裙上的衣带,如此就可以轻挽你纤腰盈盈。奈何冷暖总是不断更替,你总会换下你长裙娉婷。

    ……

    他愿意是她衣服的领子,愿意是她裙上的衣带,愿意是她润发的膏泽,愿意是她眉上的浅黛,愿意是她安歇的席子,愿意是她脚下的鞋子,愿意是她白天的影子,愿意是她夜里的烛光,愿意是她手里的竹扇,愿意是她膝上的鸣琴。

    只要可以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

    一个男子对他心爱的女子的爱也可以这样低到尘埃里。后世对他的这篇赋的争议,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吧?

    他可以爱慕一位女神,以此来表达某种信念。却怎么可以这样堂而皇之的去爱一个现实中的女子呢?而且是爱的如此卑微而又痛苦?在那样的一个男人的世界里,他这样做确实闪了很多人的眼睛。

    就连他的超级粉丝昭明太子萧统都不能容忍这一点,认为“白璧微瑕者,唯在《闲情》一赋”。更有一些道学之人说他这样的艳诗“轻薄淫亵,最误子弟”。

    可我倒觉得这恰恰就是他,也只有他才会这样不加任何伪饰地表达!

    爱了就爱了,这样健康而蓬勃的爱情本身就是一道阳光,直射进一些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

    往事千年,昔人已逝,但他信手点燃的这盏灯却一直不灭,永远映照人间。灯光朦胧虽不能驱散黑暗,却可以让在黑夜里行走的人心里有一份安定。

    李白,白居易,苏轼,……都在他灯光的指引下,走出黑夜的包围,而我们今人在这个浮躁喧嚣的世界也可以借助它守住自己的内心。

    愿你我都能在他这棵绿树下静坐,手拈一朵菊花,笑望南山的闲云。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陶渊明:永远的绿巨人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tqhuv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