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是宿舍排行最小的一个,也是我最佩服且没法看透的一个。毕业后我回到老家,而老四放弃校招的高薪工作也来到我们小县城,我是迫于无奈,他是为了爱情。
那时他的豪言壮语还能浮现在我的眼前,他说:“钱没有了可以再赚,但爱情不行,爱情是唯一的,她就是我的唯一,此生我非她不娶!”那时的老四握拳高举,目光清澈。
老四口中的她便是老四的女友,小莫。
小莫长得很漂亮,第一眼绝对令人惊艳。小莫和我们同级,一次年级联谊会,老四扫视了全场后,指着一个方向骄傲的对我们说:“不管你们信不信,那个就是我媳妇儿,你们的弟妹”。我们三人顺着老四的手指,看到一群女生中间最显眼的一个,不止惊艳还感觉自带着光环。我们狐疑的看向老四,老四坚定的点头,我们回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加手势,然后各自去搜寻着入眼的女孩。我们都清楚那样的女孩不属于我们,何况老四乎。我们都没把老四的话当真,除了他自己。
老四长得不算帅,但是人很好,用大哥的话说就是:老四这个人,接触过的都会喜欢上,但是别人不一定会给他接触的机会。
当我们已经完全忘记那个耀眼的女孩的时候,老四把小莫带了回来,紧握的双手和那骄傲的眼神,让我们大跌眼镜。这时已经距离联谊会过去了一年半。
大哥说:这不科学!
三儿说:虽然四儿人好,但是我还是有鲜花插牛粪的感觉。
我没有说话,但从心里为老四高兴。
我知道这一年半,老四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们吃泡面,老四准时接过去喝汤,我们抽烟,老四抢我们的烟屁股抽,我们去网吧,老四在旁边手舞足蹈的指挥,却不上机。我们都知道,以老四的生活费这种情况不至于。有一次我看到老四拿着一份哈根达斯在图书馆外,他拿着一个星期生活费的冰激凌递给小莫,小莫客气的接过去,然后越过老四冲向一个帅气男生的怀里,老四挠着头憨憨一笑。
就这样,在小莫经历了五任男友后,老四成功转正。
“喜欢就得包容她的一切。”这时的老四刚刚恋爱。
此后,老四出现在宿舍的时间越来越少,但哥几个都为他感到高兴,毕竟美人与兄弟这个问题上,大家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临近毕业,所有情侣都面临着毕业即分手的尴尬境地,而老四早已经想好了,要为爱而活。
老四找到我说:“二哥,以后就要去你的地盘了。你可得罩着我啊。”
我拍着老四的肩膀:“没问题,遇事儿报我名,保你本来只用挨的一顿打,变成两顿。”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两顿打我也要拖着你一起。”那时的我们,笑意挂满眉梢眼角。
男人之间的友谊好像很怪异,从没有郑重的承诺,也没有荒唐的誓言,只有嬉笑怒骂间的心照不宣。
我为老四高兴的同时也有些许的忧虑,即便没真正接触过爱情,也见多了分和,见过如胶似漆的甜蜜情侣,也见过拔刀相向的怒目分离。太多太多无法预料的结果,人生从来没有按照谁的剧本去走,它有着它自己的节奏,你只能追赶并附和,而无法左右。
为爱而到异乡的老四,凭借天赋第一次裸考便考上了公务员。而我报了各种补习班,抓破头皮的用功,然后在三次考试中最接近的一次是差一名进面试。我退而求其次进入一家企业做了销售,我挣得比老四多,却活的像条狗。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老四的,有体面的工作,有漂亮的女友,有美好未来的憧憬。
老四和小莫秀恩爱的狗粮,能让我一年都不用吃饭。即便每次都是暴击,但我仍然挺欣喜的,美好的爱情,在旁观者看来也是一番养眼的风景。
顺利成章的,第二年老四先去了小莫家,好烟好酒好茶的孝敬老丈人,没到喝的烂醉的地步,却也差一丝便要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老四没有答应二老留住的挽留,而是硬装着清醒到楼下给我打了电话,被我连拖带拽的拉到我那个一室里有厅有厨有卫的单身宿舍里。
老四脸上的幸福都快溢出来了,我拿出平时孝敬客户的高档烟,点上两支,递给老四一支。
“老四,什么时候领证?”我看着烟雾中老四的笑脸,无比的羡慕。
“我想等一等,这届有政策,工作满三年有一次晋升考核,到时候也能当个小官。那时候我再求婚领证,小莫跟着也有面子。”老四字里行间的朝气,有一瞬间我都突然看到了我当上区域经理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的画面。
“好,哥几个都等着你的喜酒,到时候大哥和三儿都过来,给你整一个毕生难忘的婚礼和洞房夜。”
看我逐渐淫荡的表情,老四笑的愈发灿烂,“滚。”一个字足以表达很多情绪。
随后的一年,我依旧弓着腰拿着不菲的工资,这个数字在这个小县城算得上是中上水平。老四也如愿的晋升成功,当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肚腩渐凸,官威渐显。
老四跟我商量求婚事宜的时候,整个人变得熟悉又陌生。
“二哥,你说我整个多大场面的合适?咱不缺人,我手下有十几号人,钱咱也不缺,要弄就要弄得轰轰烈烈的。”老四递给我一支我从没见过的烟,看着就感觉十分高档。
我点上吸了一口,口感确实不便宜。“老四,你手下有员工我知道,但你的工资,你确定不缺钱吗?”
“我工资低,但我收入高啊。”老四摩挲着手中沁色很深的手串。
“草。忘了,领导的收入不看工资!”我才反应过来,现在的老四不是从前的老四了,而是跟我每天弯腰奉承的领导们一个阶层。
“时间呢,就暂时定在这周日,周六我们大领导的父亲过寿,摆了家宴,点名让我去的,只有我哦。”老四的最后四个字说得灵动跳跃,此刻意气风发的老四像极了当时他把小莫带给我们看的时候,骄傲且激动。
而后我们粗略商量了细节,老四在走的时候留给我一条我见都没见过的烟说:“二哥,你办事,我放心。”
有些戏剧性的剧情,总会猝不及防的发生。当你以为一切都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些人物的出现,让本来明晰的道路变得模糊不清。
我用了整个周六采购完求婚需要的器材,准备打电话给老四的时候,老四的电话正好进来。只说心里有些乱,在我的宿舍集合。没等我说句话,便挂断了。
我大包小包的回到宿舍,看到眉头拧成川字的老四靠在门框边,几个零星的烟头散落在脚下,整个人散发着颓然,连身形都有些佝偻。
我打开门把老四让进去,我坐在床上示意老四坐过来,老四摇了摇头,从门后搬了个马扎,面对我坐下。不再像高高在上里领导,倒像是个做了错事手足无措的孩子。
两人点上一支烟,还是熟悉的开场。
“工作中出了问题吗?”
“没有,我可能再进一步。”
“这样的好事,把你折磨成这样?”
“但是有条件。”
“杀人放火?”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荒唐的条件。
“不是。”
“那丧良心吗?”
“不确定。”
“那说说吧。”
老四事无巨细的把这个荒唐的事情讲给了我。
周六的宴席,他们领导父亲过寿不假,但在席后,领导把老四单独带到了书房,跟他讲了一个荒唐的条件。
老四可以再进一步,甚至更高,但是得做他们领导的女婿,接盘他那个有孕在身的女儿。婚礼依旧大操大办,依旧风风光光,除了孩子和爱情不是他的,一切都有了。老四可以获得所有的名利禄,只需要嘴严就行。当然也有另一个选择,拒绝这份厚礼接下封口费,之后的路后果自负。
这话听的轻巧,但是官场中的恶战一样可能经历生死。
“你的选择呢?”我给老四续上一支烟,看着他窝在马扎上尽可能的蜷缩自己。
“我争取了一天时间考虑。”
“你纠结吗?”
“嗯。”
“你的爱情呢?”
“哎。。。”
我和老四相顾无言,以旁观者身份带入,我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但是真正设身处地的想,我还是会纠结,然后做一个可能错误的决定。
沉默持续了很久,我叹了口气,从迷你冰箱里拿出仅剩的两瓶啤酒打开,递给老四一瓶。
老四仰头灌进去大半瓶,赤红着眼睛问我:“二哥,你知道我之前在单位过得什么日子吗?你真以为我现在的职位是努力就可以达到的吗?你知道这过程中我的膝盖有多肿,腰有多酸吗?我终于熬成了爷,为什么还有人要特么拿我当孙子玩?”
一连串的问题,我无法回答。我也每天过着孙子似的生活,我们的区别是没有人对我威逼利诱,我随时可以抽身,去当一个清贫的爷。此刻我除了倾听,别无他法,老四也打开了话匣子。
“我熬了这么久,以为终于可以看到太阳了。跟我爱的人携手,我也有了给她幸福的能力。在这个节骨眼来这么一出,拿我当猴耍呢!”
“我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城市,除了小莫和二哥你,没有任何亲人,没有任何关系可以帮助我。我生生拼出一条血路,有了现在的一切,凭什么那个狗东西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二哥,你知道吗?当时在学校,我几乎不吃饭不花销的省下钱,想给小莫一切可以拥有的浪漫。无论当时我是备胎还是路人甲还是最后终于的正式工。”
我看啤酒喝干了,而老四好像还需要,对着空酒瓶吸了又吸。
我翻出床底下的廉价二锅头,价低度高,解忧良药。没有杯子,就用刚才的酒瓶,给老四倒上,老四闷了一口这高度辛辣,那冒出的眼泪,不知是因为太辣还是悲伤。
“你可能不知道,小莫的每一任男朋友都认识我,他们每一次开房我也知道,他们开房,我就蹲在那酒店旁边,找一个能看到门口又不被发现的角落。在我没和小莫好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生理期,凡是她的生理期,我没有送过冰激凌,而换成了红糖水。”
“她的第一次我也知道,我看着她天真的进了小旅馆,第二天蹒跚的出来。前面那个男的走的很快,仿佛不认识的样子,我没有出去让她难堪。不过后来我揍了那个渣男一顿,哦,就是我挂彩你们从医务室接回来我那次,哼,那个小子以后很难再去祸害人了吧。”
说到这里,老四好像就是在回顾他的前半生。眼睛时而明亮,时而灰暗。一口粘稠的浓痰吐出来,仿佛从当时积郁到现在的怨气。
“每一次,我都劝自己,谁的年轻不犯错,我能原谅,她终归会是我的。她是我的。”
只有此刻的老四才像当年那个愣头青般指着一个方向说‘那是我媳妇儿,你们的弟妹’的老四。
我拿起瓶子跟老四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口,拍了拍老四的肩膀:“老四,你的问题,我不能给你什么有用的建议,我只是想跟你说当年你说的话:‘钱没有了可以再赚,但爱情不行,爱情是唯一的。’”
“但是太难了啊,为了职位爬升的那段时光,我只想遗忘,不想再经历一次了。”眼神逐渐迷离的老四瘫倒在地上,我把老四扶上床,盖好被子。我帮不了他,但他的决定我会支持。
我眼看着这段美好的爱情突然出现了岔路,好像每一条都模糊不清。
第二天,我醒来时,老四已经穿戴整齐了,还是那个精神小伙儿,强装的意气风发却难掩内心深处的颓然。
“考虑清楚了?”
“嗯,我昧着自己的心爬到那个位置,也只是为了给小莫更好的生活,这些让他拿走也罢。我有手有脚,一样可以给小莫幸福,有志不怕东山再起。”
“好样的,这才是老四。”从昨晚到现在,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这段爱情是保住了,也保住了我对爱情的向往。
老四拒绝了领导,也拒绝了那个他可能走向更高位置的职场未来。等不及般的,老四被莫须有的罪名被辞退,除了一身沧桑,又回到了他初到这个地方时的模样。
老四搬过来和我住,让我又有了当时学生时代的感觉。
调整好状态后的老四,还是决定把情况坦白给小莫。毕竟从神坛跌落谷底,以后不能靠着欺骗度日,而且我相信小莫。这句话是老四这几天常挂在嘴边的。
老四新生般的迈步出门,留下神色复杂的我。
至少在我看来,老四这一去的结果可以料想到,毕竟再完美的爱情也需要物质基础的支撑。小莫拒绝老四而去另觅伴侣,也是无可厚非的。而且从一开始,我对小莫的印象并不是很好,耳边的风言风语各式各样,但是归结到一起都不是好的言辞。
出乎我的意料,小莫没有放弃老四,小莫细心的宽慰老四,还拿出自己的积蓄让老四东山再起。说的话铿锵入耳:“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老四在给我转述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射出了奇异的光芒,脸上溢满了幸福。
看来人言不可尽信,人云亦云的话题,经过了多少口舌的扭曲,其中还保留有多少真实呢?
一向不被我看好的小莫,其实在我心底一直有着荡妇的称谓,也许是当时人云亦云的传言,也许是那一晚老四对我说的那些我并不知道的故事。
现在看着老四幸福的笑脸,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肤浅和无知,年少单纯的小莫在一次又一次被欺骗后,遇到了一直在旁边守护着他的老四,老四的坚定给了小莫又一次抓住幸福的机会,而小莫的陪伴也给了老四一直努力的动力,这才是爱情该有的美好的样子。
老四用一个月去外地学习,回来后支起了小摊卖小吃,偶尔能看到小莫在旁边帮忙打着下手,二人不经意的眉目传情,每次都能引得食客们嘘声不断,老四憨厚的咧着嘴笑,小莫涨红着脸躲在老四背后。
这以后的老四,笑容更多了,腰杆挺的更直了。
一年后,老四将小摊转租出去,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饭店,生意依旧热火朝天。偶尔还能看到老四憨厚的笑脸和躲在他背后涨红了脸颊的小莫。
一年半以后,老四和小莫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我们哥仨当然也让老四体会到了毕生难忘的闹洞房。
两年半以后,小小四降生,老四的饭店规模已经很大了,越过小康直奔富裕。
我去医院看小小四的时候,老四笑的嘴都合不拢,望向小莫和小小四的目光中有无限的温柔。
老四对着我指着小莫说:“不管你们信不信,那个就是我媳妇儿,你们的弟妹。”
小莫笑骂着老四,伸出手来却打不着,老四凑过脸去,小莫只是轻轻的抚摸了一下。
这狗粮我可吃不下去了,再看牙都要倒了。
我出了病房,回头看到老四和小莫满脸温柔的对视。
这就是老四的爱情。
这才是爱情本该有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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