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刚进腊月，韩老四从岳父家背回来一袋红豆。韩老四并不老，只是韩老四辈分偏高，排行老四，久而久之，村子里都这样喊他。红豆是岳父在庄稼地里套种的。今年大收，老两口吃不了，就决定把剩下的送到集市上卖了。可是，村子离集市较远，自己又上了年纪。于是，他们想到了大女婿——韩老四。在他们的眼里，韩老四这人老实，不圆滑，是个大善之人。实际上，韩老四也确实如此。
一大清早，韩老四背起口袋出了门。所谓的集市不过是邻村的两条土街，十字型，不大。南边多是咸鱼肥肉摊，北边是蔬菜，西边是衣服摊，东边才是杂粮杂物地。
韩老四来到东边空地。临边是个粮贩，用来表示摊位的蛇皮袋铺展在地上，两个紧紧扎着口的粮袋竖在那里。韩老四看了看口袋，里面装的应该是高粱米。这种米便宜还充饥，最适合庄户人家。车斗里还有几个小一点的粮袋。人渐渐地多了起来。韩老四赶紧收拾地方摆摊。
“老哥，红豆行价多少？”韩老四没有卖过红豆，他得先摸清价格。
“七毛！”粮贩顿了顿，“唉，这年头个个手里紧，不好卖呀！”
韩老四咧了咧嘴，“谁不说的呢！哪一行也不好干呀！”
眼见太阳一点点升高，韩老四卖出不过四五斤红豆。“红豆，自家种的，买点过年好包红豆包哟！”
“大娘，不买你就别扒拉了！你看都把小米扒拉出来了！”
“哎哟，我不得看看小米怎么样？不看看谁买呀？就这态度，你这人还想做生意！”大娘想捡起放在地上空空的布兜，但是似乎怕小脚站不稳，就用左手按着敞着口的高粱米袋上，一弯腰，宽大的袖子正好遮住左手，右手去拾布兜的两根提绳。
“大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买就算了，偷拿是怎么回事？”粮贩红着脸。
“啊呀呀，你们听听，这人怎么说话呢！”大娘扯着村子里特有的大嗓门，“他说我偷他东西。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我还能拿你什么呀！不过就是扒拉了几下小米，啊——我不想活了！”大娘用袖子擦了擦眼，事实上，没有一滴泪。
粮贩瞅了瞅看热闹的人群，恨恨地扬了扬手，“走吧走吧，再穷我也不差你左手里那点粮食。别影响我做生意！”
“左手有什么！啊，你们作证啊！什么也没有，他怎么能这样冤枉人呢！”大娘使劲撑着左手给人群看。
“行了，大娘，快走吧！别这么大年纪了就豁上脸皮！”
“就你这样，别想挣钱！”大娘迈着小脚昂着头走了。
“呸，晦气！”粮贩啐了口唾沫，看韩老四还在看他，“唉，老弟，做生意就怕碰上这样的，不要脸不要皮的，仗着年纪，你又不能怎么着她。不要脸就是！”粮贩气得连脖子也红了。“你们说，谁没看到她用袖子挡着，偷高粱米……”粮贩气不过，朝着路对面几个商贩喊着。几个商贩也在附和着什么，互相谈论起自己遇到的窝心事。
韩老四看了看日头，晌午了吧！日子过得恨不得把一个钢蹦掰成俩，不好卖呀！
“红豆怎么卖的？”韩老四抬头一看。呵！这嘉陵车真让人眼红！这年头，能骑起摩托车的可不是普通人！“红豆是自家种的吧？”
“对对，自己种的，买点吧！”
“嗯，你称称一共多少钱，我全要了。”
“全要？”
“嗯啊，全要！”似乎看出了韩老四的疑惑，“这不是正月初六娶媳妇嘛，儿媳妇外地的，当地流行什么送什么红豆饼。家里又没有红豆，就来买点，呵呵……”
“一共是八十六斤零四两，算你八十六斤，七毛一斤，一共是六十块零两毛。”
“六十吧！”
“嗨，本来就不挣钱！”
男人拉开腰包侧面小口袋，抽出两毛，“两毛，你先拿着，我再给你六十。”男人又拉开腰包，抽出一大把钱，嗬，全是一块的，虽说都捋顺了，但一拿出包，就瞬间恢复了毛毛卷卷的样子，可以看的出，在进腰包之前，这些钱肯定是随便团放在一起的。男人一张一张飞快地数着，然后将手里的一小沓放回包里，又将剩余的递给韩老四。“你数数，六十整！”
韩老四沾了沾唾沫，数了一遍，皱皱眉头，“好像少了五块钱。”
“啊？我数数！”男人接过钱，重新数了数，“呵呵，确实是少了五块，数急了，不好意思啦！我在给你五块。”说着就去腰包里拿钱，刚打开腰包，似乎嫌不得劲，男人把手里的钱递给韩老四，“这五十五你先拿着，我再给你补五块。”男人数出五张一块的，“喏，五块！”
韩老四接过钱，数了数，“正好五块哈！”
“兄弟，你不再一起数数钱？”男人把红豆装进摩托车后座的上的筐子里，一边问韩老四。
“数啥呀，刚刚是五十五，又给了五块，不正好六十嘛！买完了，收拾收拾回家咯，晌午了！”
“走了，兄弟！”摩托车吹起一股油烟味，很快不见了！
韩老四回到家。
“卖完了？”
“嗯，有个人娶媳妇，儿媳妇外地的，要做红豆饼，把剩下的全买走了。不过，这人拿的全是一块的钱。”
“一共卖了多少钱？”
“六十四块四。”韩老四掏出兜里的钱数了数，“不对！”
“怎么了？”
韩老四把钱捋了捋，重新数了数，又数了数，翻了翻钱兜，又摸了摸所有的衣兜。韩老四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少了多少？”
“二十。”
“怎么就没数好呢？”
是啊，当时怎么就没再数一遍呢！韩老四一遍一遍地回想当时的场景。我怎么就这么蠢呢！
在那之后，无论什么情况，在钱装进口袋之前，老实的韩老四总会重新数一遍。
注：红豆，即赤豆，一种农作物。
乌托邦05|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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