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当警察的不能说嘴。就像有人夸口说“我从来不感冒”，然而第二天他就感冒了一样，昨天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小李向我报怨：“蒋哥，人家辖区多少都有几个大案子可以破破，这才有立功受奖的机会。我分到咱们局三个月多了，发现我们这儿只有些待业青年、小混混什么的，大不了他们之间约个架，个别干点儿偷鸡摸狗的勾当。我看，偷自行车就是我们局最大的案件了。”这声音还没散净呢，我们辖区最大的单位国营七九三厂就来报告“发生了杀人案件”！
国营七九三厂是国家部委直属单位，职工和家属加起来有好几万，他们绝大多数住在厂里盖的家属区。七九三厂管理很规范，专门设有保卫处，小打小闹的事件自己就处理了，一般不需要劳烦公安出面。发生杀人案件可是他们厂破天荒头一遭，不仅他们感到震惊，我们也没想到。
七九三厂家属宿舍主要由几十座红砖楼房组成，是我们市最大的居民区。这些房子并不是一次盖成，而是随着工厂的不断扩大一批一批地建起来的。每一批的样式虽不相同，但大致都是四、五层方方正正的红砖房。楼房之间有居民自行搭建的小棚子、垒出的菜园，堆放着大家心里知道主儿的杂物。树木和电线杆子被人扯上了晾衣绳，无雨的天气里总有衣服、被褥、尿布什么的搭在上面迎风飘舞。没被人占用的空地上生着各种杂草，供居民家饲养的鸡们刨食。
案发现场就在其中一座普普通通的房子里。一进家属区，那些到处踱步的鸡们仍像往常一样悠闲，人却显出紧张、骚动和平淡很久突然出现什么事情的难以压抑的兴奋。我们像波浪中行进的船一样向前移动，而围观的群众像水一样向两边退去。我们经过后，他们再次合拢，形成密密匝匝的人墙。我感到围观队伍不断有更多的人加入，先到的低声宣布“杀人啦”，后来者好奇地问“谁家？谁死了？”
七九三厂保卫处已经做了现场保护措施，围观群众被挡在了楼房外面。我们进门洞后，光线立刻暗了下来，嘈杂声也小了很多，只有往二楼上楼的楼梯下一个鸡笼里的两只鸡“咯咯”地嘀咕了两声。楼门直对两节楼梯，楼梯上是一楼的三家住户，拐弯后是通往二楼的楼梯。踏上台阶，气味就上来了，我有些恶心。早晨孙丽给我吃了一个煮鸡蛋，说要压压我嘴里烟灰缸的味道，现在这个煮鸡蛋好像整个从胃里返回堵在喉咙口，我得控制住别让它直接吐出来。
七九三厂的保卫处长在前面带路，我们一边上楼，他一边向我们介绍：四楼的王占田今天下班早，一上楼就觉得不对劲，到了三楼看见了血，在三楼半看见了邻居鞠长庆的尸体，吓得赶快跑到保卫处来报案。还有，三楼的朱曼丽在她家门口昏倒了，她是个孕妇，保卫处通知她家属把她送医院去了。好在报案及时，现场没有被破坏，保卫处全体出动，把这个楼洞围了起来，从发现案情到现在没有闲杂人等上来。
楼道里采光不好。虽然每层楼对着楼梯的墙上安有一个小灯泡，但在傍晚，那样的灯光没什么用处。好在保卫处的人准备了手电，借着三楼半小窗钻入的太阳光和手电光，我们查看现场。
天气太热了，从尸体流出的血看起来十分粘稠，血迹边缘和喷溅的血点已经风干，腥臭味很浓。成群的苍蝇在尸体和血迹凝结处聚集，我们一上来，它们“嗡”地飞了起来，但还不死心地在附近徘徊，有的竟然能撞到人脸上。被害人鞠长庆头冲下趴在三楼半的缓台上，他的脑后有个大窟窿，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不知是因为看到了尸体还是闻到了尸臭，本来对发生重大案情而激动不已的小李捂住口鼻，“登登登”地跑下楼去。
技术科的人开始搜取现场证物，我和小李该做笔录了。
四楼楼梯上坐着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个头儿像个小孩。我犹疑着问保卫处长：“那个是王占田？”保卫处长神情复杂地摇摇头，轻声说：“不是，那是鞠长庆的老婆，叫辛月。我们来时她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什么话也不说，看来受的刺激太大，有点神志不清了。”
我一下子怀疑起来。“你说你们来时她就在这里？”
“是。”
“那王占田呢？是王占田把她叫来的吗？王占田发现案情时她在哪里？”
保卫处长不好意思了，“这个我没问。我让王占田在他家等着问话，他家就在鞠长庆家对门。”
这时，小李慢腾腾地走上楼来，他的双脚好像是铅球改装的，我瞪了他一眼。他脸色苍白，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那笑容明显是硬挤出来的。我又叫了一个同事，用眼色示意他“看着辛月”，那个同事立刻心领神会了。
保卫处长带我们敲开了王占田家门，王占田的确在家等着。他向我们详细描述了发现案情的经过。
“今天简直太热了。我们三班倒，按规定我应该五点跟隋友交班的。可是这小子挺够意思，四点半就来了，说让我早点儿回家，他盯着机器。我很高兴，满以为今天赚了，能早点休息，没想到出了这事儿。我刚才跟保卫处说了，一上楼就觉得不对劲儿。什么味儿啊？我以为谁家撒了垃圾，可是到了三楼我就看见了血！哎呀妈呀，那么多血！朱曼丽家开着门，她就躺在门口。那个大肚子，我开始还以为是她生了呢，可是没看着孩子。我沿着血迹往上看，才注意到三楼半还趴着一个人，仔细一辨认，那不是鞠长庆吗？吓得我腿肚子都转筋了，我连忙跑到保卫处报了案。”
“楼道那么黑，你怎么认定死者就是鞠长庆呢？”
“不是他吗？”王占田糊涂了，“鞠长庆总穿那样的衣服、裤子，我以为是他，不是吗？”
我未置可否。王占田以为自己犯了错，忽然打了个冷颤，对自己怀疑起来，“我没仔细看，我说不准，我不敢看。”
“尸体还需要辨认。”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问他，“你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什么人没有？”
“没有啊，我没看见什么人。”
“鞠长庆的老婆，辛月，你没看见？”
“哦，她呀，”王占田恍然大悟，“看见了。她就坐在台阶上。至于什么时候在那儿的，我可不敢肯定。我看到尸体就往保卫处跑，那个时候她在没在那儿我没注意。报完案回来，我看见她就在那儿坐着，我拉她起来她不动，好像吓坏了。一个女人，自己的男人这样被人害了，咋能不吓坏？我想安慰安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再说，我也被吓得够呛，保卫处让我回家等着，我就回自己家了。”
“你看见她时，她是什么样子？”
“嗐，像傻了一样，抱着膀儿在那里坐着不动弹，我跟她说话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摊上这事儿，估计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她今天在家吗？怎么从家里出来的你知道吗？”
“她是个老师，现在放假，每天都在家。当老师多好，有假期，这鬼热的天气不用去上班，多好！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从家里出来的？不管什么时候出来，一出门看见自己的男人血淋淋地躺在地上，还不吓坏啰？任谁也受不了哇，何况她那样文文弱弱的。”
小李做完笔录，让王占田捺上手印，然后我们从王占田家出来。
那个叫辛月的女人仍然坐在那里，我犹豫着这个时候要不要对她进行询问，突然从她小小的身体里发出了声音。这声音很微弱，但是十分清晰——“人是我杀的，判我死刑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