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光从窗里面透过来,打破了玻璃,玻璃碴刺到我身体里,从骨子里蔓延出疼痛。于是我醒了,光又刺进我眼睛里。
那时候我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原来昨晚,又忘记拉窗帘了。
我忘性大,天生就大。拐个弯就不知道家在哪,说句话就忘了要做什么。
“缺缺缺缺你脑壳!”
“脑瓜壳!脑瓜壳!”
“哎呦!”
这是我和我妈每天早晨例行公事一样的对话。
您们别问我那是什么年代,讲的是哪个故事。我不想讲,但必须得说。三岁开始我学会骂人,第一句讲的骂人的话,就是“你缺脑瓜壳”。五岁开始我学会打人,第一个打的人是我妈。七岁开始我学会写字,第一个写的字是“肏”。
自从我会骂人之后我就一直骂人,我会打人以后也一直打人,但唯独我不怎么写字。就连那个“肏”字,我也只写过一遍。
那是一年级,第一节语文课。讲台上拿着粉笔晃悠着的老师让我们把包里的方格本拿出来,还有削的两头都尖的铅笔,一起都端端正正摆桌子上坐好。
“先写一页的字,把自己名字写对了。”
我听这东西就一股气上来。因为我的名字,算得上最难听的。我跟着我妈姓,姓杨,单名一个花字。但我是个男孩子,打小开始我就知道这名字听着怪,自然也不愿意去写。
于是我在那张破旧的方格纸上写下进入的“入”,还有肉体的“肉”。
当时我并不明白那是不是个字,也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所以在我被老师揪到讲台上看着她撕碎那张纸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花!谁教给你写这种字的?”
我没说话。
免不了挨顿打挨顿骂,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我还是没法忘,一直没法忘,那段时间开始我一直对这个字有莫名的好奇和抵触,好像确实矛盾,但这是那年我最真实的感受。
好奇,并且抵触。越抵触,越好奇。
小学一年级,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脱掉了一个女生的裤子。
那女生的模样我忘了,连头发长短都不记得,只想着那时候她哭的声音很大,把班主任引了过来,对着我脸上就是一顿扇。
“杨花!谁教给你干这种事的?”
我还是没说话。
但这时候,就有人插嘴了。
“肯定是他那个妈!”有人说。
我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女生,她脸上的泪痕硬生生成了两道白色印子。我也记不清为什么我要脱了那女生的裤子,好像看不惯她总是一脸傲气,也可能只是故意恶搞。
虽然听起来,我不像个好人,但我起码也从没标榜过自己是个好人。我妈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我自然也觉得自己不是好东西。我妈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但我没这么觉得我是。
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下半身动物。
“只有下半身的动物?”我问。
“小屁孩子不懂别瞎说。”我妈说。
“那是啥意思?”
“长大你就懂了。”
我妈经常跟我说这句话。但实际上,这句话并没什么用,唯一的,只能起到缓兵之计的作用。因为等长大了以后,根本就记不得小时候那个拼了命都想知道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就像掉进眼里又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根眼睫毛,明明知道它出来了,却还是觉得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但这下半身动物我确确实实是记住了,并且一直记到现在。我一直记得我曾经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也记得我到底在这上面吃了多少哑巴亏。
我妈这辈子,最烦男人,我自然跟着也烦男人。虽然说,我也是个带把的,但我一直说自己是男孩,从没说过自己是男人。
从我记事那年开始,我就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了。从村东到村西的路途,再乘以无数个陌生人,那就是世界的大小。大的我摸不着,也见不着。我一直以为天涯是一个地方,那个地方足够远,所以我总是想着,要去那个地方。
后来我不想去了。曾经特别特别绞尽脑汁也想知道的问题,已经不想知道了。曾经一心想着要去的地方,也早就不想去了。
-2-
我曾经跟我妈打过架。
在一九九二年,那个南海开了花的春天。
“你个狗儿子,又把那些屁孩子带家里乱闹!”
那年我刚满十岁,小学三年级,有几个好兄弟,和八喜他们打成一片。我妈不喜欢八喜,她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孩子。
“妈,我也不是好孩子。”我说。
我妈看了看我,没说话。
但无论怎样她都是不许我带八喜他们到家里玩的,她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和她的几盆花一起。有些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她连我也不想要。
“你说吧,你是要那些屁孩子还是要我这个妈!”
我说,他们不是屁孩子。
那天因为这事我和我妈吵了架,她踹我,我也踹了她。我本来是没想怎么样的,但可能潜意识里面,我并没有拿她当一个合格的妈来看。
八喜他妈和我妈是不一样的。八喜他妈见着我总是笑,说,“小杨,又出来玩呀?”
那是个身材丰腴还涂着唇红的年轻女人,是八喜他爸的二婚,也自然比八喜大不了多少,她不喊我杨花,遇见我就叫我小杨。
所以我觉得,八喜肯定是和他妈一样好的。
八喜是我们那一群里的老大,也是跑步最快的一个。其他两个关系不错的哥们,一个是二,一个是老三,我就成了老四,这四个里面个子最矮的一个。
我们并没问什么生辰八字,也就单纯把个子高的当做老大。所以,我最矮。
“杨花,你就跟个姑娘家似的。”
经常有人这么说我,尤其是老三。但八喜从不,这也是我常跟八喜一起玩的理由。
八喜在同龄人之间有种戾气,本身个子就高,性子也有些阴郁,手里经常拿着个木棍,可能是从别人家草垛里抽来的,也可能是在哪条河里捞出来的。
一直到小学毕业那天,我们四个一直凑在一起,八喜成了整个学校的老大。
说到那段日子,我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片,在老二家里的那台DVD机里。
老二趁他爹妈不在家的时候带我们去了他的里屋,八喜在最后面锁上了门。
“喜子,咱们真要看这个?”我问八喜。
“老二带咱来,不看白不看啊。”
我看着老二从第二个抽屉里面把玻璃扒拉到一遍,把里面的磁带和光碟一股脑倒了出来,在几张邓丽君的专辑下面,抽出了一张封面上是一个几乎全裸,乳沟明显的长发女人的光碟。
“找着了。”他说。
他把那碟子掰开,拿出光盘,摁下DVD,把光盘放进去又猛然往里狠狠一按。
“都往前点,要开始了。”
我咽了口唾沫,旁边的八喜也有点紧张。
很快,那个和DVD相连的老旧电视机上开始有了画面,一个女人皱着眉头,两个男人赤裸全身。
“喜子,这女的怎么那么个表情?跟遭了多大罪似的。”我问八喜。
“嘘。”八喜低头看了眼隆起来的裆部,没答我的话。
屏幕上的两个男人的模样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个女人,满目狰狞,叫出声来,被两个男人揉搓来揉搓去,胸前高耸的部分叫我呼吸不均匀。
“杨花,你下面这家伙有点小啊。”老二突然对我说了句。
我只觉得下体愈发膨胀,全身躁动,就好像要把刚喝完的水全部撒出来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燥热气体全身滚动。
老二盯着我直看,我也瞥了他一眼。
他把手伸进了裤子里面,对着电视机做着里面男人所做的动作,老三和八喜也是,显然在按捺住什么东西。
“杨花,把裤子脱了,一起打啊。”
老二跟我说。
我“哦”了一声,把裤子上绑的橡皮筋抽掉,直勾勾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喘息的女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手伸了下去。
“杨花,你这下面这兄弟长得有点怪啊。”老二用手过来拨了一下我的下体,它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我操!杨花,你没起反应?”八喜转过头看着我。
我摇摇头。
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那天,在老二家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裸体女人,也知道那种浑身像是被点燃了的感觉。
说起来也的确不怕您们笑话,反正更丢人的还在后头,光是这么个小毛病,应该也算不了什么。
-3-
从那以后连八喜看我的眼光都很奇怪,但那时朦胧奋争的荷尔蒙还未钻出体外,没有人知道,我的不一样。
我还是会去八喜家里,他妈穿着红裙子把洗好的苹果端上来,我抬头一看,就望见她薄纱一样衣服里,隐约透出身躯的轮廓。
那是我第一次,对女人的身体产生了好奇。那种好奇发自心底,泵到整个血管里,喷涌而出。
就像老二家的DVD里那个丰满的女人那样,浑身都是秘密,想让人探寻。但不同的是,我似乎也想探寻她的内心,从内到外。
我问八喜,你妈那么年轻,为什么要跟着你爹。
八喜说,因为钱呗。
我“哦”了一声就再没说话。
后来八喜跟我说,他妈才是二十打头年纪,在他三岁的时候他亲妈死了,几个月以后他爹就又娶了现在这个妈。
“我一直管她叫妈,但我并没觉得她和我爸有什么交集。”八喜说。
那以后我常去八喜家,很少能见着他爹。我是羡慕八喜有爹的,不像我,打娘胎出来,就没见过我爹长什么样。
“妈,咋他们都有爸?我咋没有?”
“你爸不要你妈啦。”旁边我二姨说。
我看着我妈,她瞪了我二姨一眼。
“呸,是我不要他爸了!”
后来我知道,我妈和我爸没结婚的时候就怀孕了,刚知道有了我没几天,我爸就跑了。至于他跑到哪,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自然我妈对我也算不上好,当然也不坏。那种感觉没法说,最起码用文字是写不出来的。
再不济,我也是她儿子。
再不济,我也是个人。
很多感觉没办法去说,但是肯定有人会懂。就像我对八喜他妈的感情一样,我早就意识到那一点都不正常,但是我那时候才敢承认。
直到夏天空气里满是污浊气息的时候,我上了初中。
那时我们生物历史是不考试的,但也得学,也得写,也得在没有风扇的屋里闷着听课。初二那年,学到人体器官,学到了什么叫遗精,什么叫睾丸。
那时候我总把睾丸念成幸丸,有些东西也开始渐渐明白。
“杨花,你是不是不行?”
八喜问我。
“啥子不行?”
“咳,那个啥子,你有遗精了没?”
八喜舔了干得裂了的几下舌头,半天挤出一句话来。
“没得,你呢?”
“我和老二他们都流过,咋就你还没?”八喜说,“记不记得以前也是,一起看毛片的时候,也就你没挺起来。”
我也早就意识到,下面那总是耷拉着的一块,有些叫我丢人。
“要不...搞个看看?”八喜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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