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人

【飞人】

下面播报一则快讯：

  现全城通缉一名特异飞人，请目击市民及时举报且保护好自身安全。

  快讯发布者是政府。

  但那位飞人知道，真正想得到他的是灭龙组。

  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他吃完中饭后，如往常一般在院子里散步。他家的院子并不大，但他可以绕很久。他正准备去拿塑颜料皮管，然后接在凸起的水龙头上开始给院子里的各种植物浇水。他能听见院子里各种植物的呼声。

  忽然长草被拨动了一下，而且幅度很大。他知道这并不是风，也许是某只老鼠或者壁虎。好奇心催使他去拨开那丛草——他不会忘了他看见了什么。

  那是一条通体发白的龙，只有半人大小，皮肤略有皮革的质感，龙头奇小而眼睛极黑。它的尾巴在扫动，从胸腔里吐出热气，一道血迹从它的脊背中间显露出来。

  “听着。”它略微起伏着发银光的翅膀，利爪在半空紧紧握住。

  他确认自己听到了这条龙在说话，但它连嘴也没有动。

  “我被人类的灭龙组追杀到这里，但是我并不仇视人类。你看得出来，我也快死了.....”他没有感到这个声音的不适，他想，这是龙的特殊沟通方式，也许是脑电波？好吧，并不重要。

  “我想你帮助我们，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让我们能找到逃生的机会，拜托了。”他听着，但是一脸茫然，左手开始搓弄塑料管。

  “我会给你一种力量，”说到这里，龙尾忽然一甩，远远地，那根立起半米的水龙头便被拦腰斩断，一道水柱冲天而去，“这不是念力，也不是气功，它是一种斥力，它能排斥一切人类文明的产物，比如刚刚的那种水龙头，但你需要花很长时间才会控制，一开始还会失控，所以一定要注意灭龙组...他们....”

  那条龙尾飞速地在他头上点了一下，同时音量渐渐小了下去。它不再喘气，翅膀收敛，指爪展开，龙嘴也缓缓打开，接着从尾巴开始，它化成了透明的水，就这样流到他脚下的土地里去。

  他没感到自己的变化。原先躺龙的地方已经迅速长出了杂草。

  这是一个正常人无法经历的事情。

  “注意，要小心。”他这么告诉自己，一边把手放在一张纸上，他脸上的皱纹开始舒展，他感受到一个原来不属于他的齿轮在他的身体里运转起来。

  “啪”，纸破了。像是被一双大手用力地从中间撕裂开，他在诧异之中，已把手放在了沙发上，屁股下传来了一阵柔软的流动，“砰”地一声，沙发的针织外皮已经根根开裂出来，里面黄白色的棉花如同呕吐物一般弹射出来。

  他立刻收手，就在手扫过胸口的时候，一颗纽扣如子弹一般向侧面飞了出去，他惊慌地把手掌攥成拳头，于是眼前的桌子就平平地向前滑去，“咣”地撞在了碗柜上，又向后弹回。

  他只得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至少这股力量不会伤害自己。

 

  他专门把自己的院子开辟出一角来，学会一心一意地运用这股力量，让这颗齿轮的停转能随心所欲。大概过了一个星期，他就能控制自己了。

  他第一时间报名了本地的魔术师俱乐部，表演了惊人的空手弯曲铁管，没人看得出破绽。他被某个晚会策划人一眼看中，在一个万人体育场表演了弯曲铁管，钢管和半导体管。最后有一位观众看的不耐烦了，觉得他尽是玩一些小把戏，开始起哄。他只是安静地走下去，一伸手把那个人的椅子压烂了，木屑纷飞。那人没说什么话，恭敬地站了一整个晚会。

  他似乎没怎么想到自己与那条龙的承诺，事实上自己也并没有准确地答应。而或许，那并不是龙，而是另一种莫名其妙的生物。这都不重要，他演出的场次越来越多，成了一个大红人，这就是这个能力给他的好处。在上层的名人圈里，他自然而然地有了自己喜欢的女明星。又一次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表演时，她正坐在头排的座位上，他忘我的表演，赚得了她惊奇的一笑。他觉得自己可以约会这个女人，或许她会对自己感兴趣。

  他在后台找到了她，她也答应了。没准明星认为这种请人吃饭的事也是工作的一部分，都应对得得心应手。他们约在一家高档的牛排餐厅，两个人享有独立的隔间，而且，灯光微弱。女人暧昧地看着他，问他能不能现场表演自己的魔术。“听说你能随时随地表演出来，真的这样厉害吗？”她的眼睛直勾勾的，有一种魔力，让他不能说不。

  他拿起叉子，心上的齿轮转动，叉子弯曲。这点小事轻而易举。只是他感到面红耳赤，一口气顶在肺部一直缓不过来。

  叉子还在继续弯曲。女人笑了，伴随着称赞，在浪漫的灯光里，她的脸上沁着温度，妖娆与欲望凝结在她的五官上，颇有桃色意味。何况这张脸，又靠的这么近。

  叉子一下断掉了，女人有点反应不过来，以为还是在表演。

  他知道齿轮还没有停，明明自己已经得心应手了，却会在这样的关头失控。他只能心虚地收手，扫过盘子的一瞬间，盘子立即碎裂，汤汁如一群游鱼，扎进女人的裙子上，顿时浑黄的汤渍在洁白的纱线上如瘟疫一般散开了。

  女人把脸拉下来，顺手去拉桌面的纸，低吼道：“现在不需要表演了，请您停下来。”他涨红了脸，连连道歉，赶忙假装认真地去端正自己的餐刀。

  一道白影闪过，在女人的手到达之前，被他排斥的餐刀已经把那包纸巾重重地钉在了墙上，还发出了“嗡嗡”的金属颤声。

  女人被着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得脸色苍白，他忽而觉得这位精美的女性显出了少有的丑态。女人这回彻底认定他是一个怪人，回手把包护在身前，神色慌张地向门口逃去。知道服务员进来查看情况，发现这里已经一片狼藉：桌子和椅子都已经被掀翻，墙壁被无端地凿出了几个大洞，餐具粉碎一地，一条桌布还远远地挂在外边的树上。

  女人报警了。那是他第一次被全城搜捕。他再也不能回去原来的房子了。此刻，他待在一条大桥底下，面对着粼粼的水纹，稳定而冷漠地扫动着他的面颊。

  我不能有这个力量。它会毁了我的。他这么想。尽管自己再怎么用心控制，总会有一个情况让他发作。现在他闭上眼睛，去感受那个齿轮，用自己身体的压力去摧毁它，耸动着身子去脱落它，都没用。他一腔愤恨，把拳头捶在脚下湿冷的土地上，齿轮飞速转动，他听见好几根水管在地下炸裂的声音。

  他狂躁地让齿轮飞快地转动，好似一个拼命要用手指拨动风车的孩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忽然他的用劲稍有偏差。

  如同拨动风车的手指抖了一下，手指上抬的力代替了原先手指下压的力。风车换了一个方向转动。

  齿轮换了一个方向转动。

  他飞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逆用了这个能力，如果说原来他可以排斥所有人类的文明的创造，那么现在，将是他自己被这个文明排斥。

 

  “飞人”走上水泥路，双手一撑就腾空了，守卫控制一下节奏，他能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跳跃自如。他想起超级英雄，钢铁侠和蜘蛛侠。

  他如鬼一般去寻找那个女人，他想解释清楚。

  这是他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当他敲开她的窗户，再次看她狰狞成一团的脸以及她身后站着两个穿白色迷彩服的人，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连发子弹呼啸而过，他及时地发动了自己的能力，“嗖——”地一声他就被弹到了好几公里以外。果然自己已经被灭龙组的人发现了，他们一定是认识自己的能力。

  他开始在城市里流浪，在无人的时刻腾飞在夜色中，时时警惕着身旁的人群。他当然经历过几次追杀，但他只要发动能力就没有什么武器能进他的身。

 

  几日后，政府亲自发布了通缉。当然，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灭龙组一手操办的。飞人不会被找到，永远不会，只要他还拥有这个能力。

  有一位得到龙的力量的人类在城市里搅起风波，灭龙组的人不敢再出城狩猎，日益加大了城里的搜索力度，但还是一无所获。

  终于在这天，他们锁定了那位曾经让飞人失控的那个女人。

  飞人降落在离那个女人两条街远的屋顶上时，清晰地看到女人的双手被困在一间白色的屋子里，双手正被手铐扣住，嘴里塞着布团，一直在挣扎。

  他只要再轻轻抬手就能到达她的眼前，但他生怕这是一个骗局。

  这当然是。人生中太多的事，把痛苦摆得一清二楚，我们却还是跌落进去。灭龙组的人似乎是把她当成了诱饵，但是，这奈何不了他什么。

  飞人来到女人面前，如今的他早没有了光鲜的外表，只是一副邋遢的模样。而女人也只有一脸倦容。

  她颤抖着掩饰自己两手间的铁铐，却有着明显的表演痕迹。但不管这些，他一定要救出这个因为自己而沦为棋子的女人。

  毁坏这个手铐还是需要他正用自己的能力，然而当他习惯自己被文明排斥以后，每次正用能力就会让自己再度失控。

  可他管不了这么多。齿轮随着他的想法转动。

  “咔——”手铐从中间利索地断开，而他甚至没有把布团从女人的嘴里取出来，听她说一声谢谢，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排斥了这间屋子里的一切，让他向门口飞去。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他才发觉自己中计了，没想到灭龙组的人精准地掌握了他失控的条件——这条隧道就是为他精心准备的。

  地面上是钢制地板，这让他腾在半空中且顺着隧道飞快前进，如同一颗被重力拉扯而身不由己的轨道弹珠。

  他还在飞速前进，是不是有转弯，直落，最后，大地猛然一头巨虎向他扑来，他只感觉到了泥土的腥味。一阵剧痛来临时，他昏了过去。

 

  “生命体征正常，目标正在苏醒。”玻璃窗外，有一个戴口罩的人喊道，飞人缓缓睁开眼睛。

  “一切就绪，请求开始实验。”同样的声音说。

  “开始吧。”也是同样的声音。

  飞人眼看着一面玻璃向自己推过来，他想伸手，但是发现自己被粗藤条给捆住了。他开始挣扎，像是一个濒死者正常都会做的那样。

  他的失控还在继续。

  玻璃板靠近了他的胸口，他一下子就向后飞去，然而他的身后也出现了一块玻璃板。他的身体便被前后的玻璃板夹住，只得向上飞去。

  这一切并没有结束。他感觉得到自己的骨骼正在被大力挤压，一抬头——又是一块一模一样的玻璃板，他想象到了一颗原子，一颗孤独的原子保持着四围上下所有的平衡斥力，就这样简单地漂浮着。

  他悬停着。但是玻璃板仍然在推进。

  潮水般的力道冲击着他肌肉与骨骼间的缝隙。如今他插翅难逃了。终于，什么声响也没有了，他觉得自己手正在往袖子里缩，原先粘连着皮肉的衣服正在膨胀，直到他的视线开始变矮。

  他正在被四周的斥力给变小。

  “报告，目标消失。”

  飞人的衣服如蝉蜕一般滑落在地上，而他也并不用在意自己赤身裸体，因为他在以成倍的速度缩小。

  到最后，一团暗影从他的胸口剥落出来。那就是那颗齿轮，他的能力来源。他听见那团暗影在与自己低声诉说。

  “我的族人已经逃离出人类的活动范围并且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创造新的文明，多谢的帮助，你也一定要保重——”这似乎是一句留言。

  但是飞人现在已经失重了。

  那团暗影越来越大，变成了空间中的一个黑点，他只能听着玻璃板外传来雷鸣般的声音。

  “我们观测到了一个……小型黑洞。”接着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玻璃板被撤开，人们的影子一个个涌上来。

  不过没人看见他。他现在伸手能抓住一颗沉甸甸的灰尘。他猜想灭龙组的人可能会研究这股力量再去寻找那些龙，而那些龙或许是些外星生物，想休养生息之后大举入侵地球。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灭龙组是正义的的或者那些龙正义的。世界的暗潮他连一点浪沫他都摸不到，他不过是跟那颗齿轮一样，小小的零件一般的存在。

  他的体重仍然支持他继续飘浮，他还是个飞人。

  飞人只是在想，他还能不能回到之前的那个平常的小院子，晚饭后再随便走走。

  他怎么了？

  飞人冷静地抓了抓头。

  他只是没能当好一个英雄而已。

 

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