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良早,大胖枣!”这是我们生产组上的小孩儿都会说的一句顺口溜。记得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和他逗趣儿,因为他从来不会生气。我小时候家家都有牛,因此我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放牛娃,那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他最不喜欢我们喊他大胖枣,我们就偏要喊。几个小孩儿虽说是放牛,却比牛跑的还快,那么赶牛这个麻烦又艰巨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胖枣叔叔的身上。
待他把牛群安排好,我们早已鬼机灵地爬到了树上,在那儿悠闲自得地做着鬼脸,唱着那句顺口溜。有时还在那后边瞎编了好长一段,弄得他直瞪眼又无可奈何。只好骗我们说那树上有马蜂窝,起初还相信,最后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就愈加地拿他开玩笑。
他没有工作,也没有手艺,靠给人家做苦工为生。对于有需要的人家,他没有其它要求,只一条:必须有酒。差的零散白酒可以,茅台也敢喝,他说酒无好坏莫作怪!在家里也是一日三餐不离酒,哪怕没有菜都可以。
胖枣给谁家做工都肯卖力,爸爸叫我喊他良早叔叔,给他进酒。我好别扭地喊了一声,爸爸就拍着我的头说好好喊。胖枣乐呵呵地笑了。“哈哈哈,小孩儿开始懂事了,这都是矮陀螺(我们小学老师的外号)的功劳啊!”
胖枣的好喝酒,于他是有利的。谁家有喜事准少不了他,因为他是酒罐子;谁家有丧事也少不了他,因为关键时刻,一个顶俩,能扛笨重东西。工钱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我上中学了,家里的牛也卖了,胖枣也找到新的伙计(伴)了。说来也巧,每个星期五的下午,他们都会睡在夹竹岭头——我回家必经的大山头,似乎是有意等待我们似的。
“天上的大星对小星,地上的南京对北京”“……六六大顺,七盏灯;七子团圆,八盏灯……”老远的就听见那永远不在调上的歌声。前一段便是村里的传统花鼓,后一段不用说都知道是黄梅戏了。我们这里虽不是安庆,却人人会唱黄梅戏。
“盼盼(他喜欢把后一个盼字发成pe音),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又想吃奶了?像你这样念什么书,不如回来跟我一起放牛好啦,唉,你家的牛卖的可真亏啊!”他的伙伴儿在一旁只是傻笑,偶尔也会给他帮腔。
他的老婆叫云子,是不是挺像个日本名儿?可我们那里的家乡话唤作run子,可就不那么好听了!云子人不高,很瘦,扎着两小辫儿,而且一直是红头绳。总是笑嘻嘻的,脸很像枫树皮。
她对我很热情,喜欢跟我说话。通常是她叽里哇啦的说了一气,我就听懂两个字,那就是我的乳名盼盼,我还以为她会说外语呢。我妈可厉害了,基本上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因此云子特别喜欢找我妈谈心。
图|自摄听说有一天她很急的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妈说,在河对岸扯着嗓子叫。风很大,菜园地里的妈妈让她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她都急哭了,说不行不行,要我妈等着她马上过来。
妈妈等了好半天,她才爬上来,我家的地有陡坡。原来是她有了小宝宝,吵着我妈要给做婴儿鞋。还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妈妈只得答应了。
胖枣的大女儿更搞笑了。和她一起念书的孩子从一年级升到五年级,而她一直在读一年级。勉勉强强把小学读完了,她说就是死也不念书了。由于胖枣和云子都是半傻半正常人,因此他们的孩子出生以后就由云子的母亲来抚养。
大女儿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到真正的家,这时候胖枣准会去集镇上砍上几斤猪肉。听说大女儿最近得了什么病,就是爱到处乱跑,总是不在家里住。她外婆因此让她去庙里住两天,听说能治这种病,其实胖枣大女儿什么病都没有。
大学放假回去看到胖枣叔叔,发现他比以前更胖了,头也秃了。衣服还算干净,只是总觉得哪里缺一块儿。好喝酒的癖性一直未改,只是比以前更猛了。人家喝喜酒喝的不省人事没话说,图个喜庆。可人家办丧事他也会喝的烂醉如泥,招人嫌弃,被人说成不知好歹。
云子还是远远地就对着我笑,只是那脸更灰了,枫树皮上多了好些褶子。还是扎着两小辫儿,只是那头绳黑里泛红,不知是她以后换了款式呢,还是头绳经不住岁月的考验,变了颜色。
头发很脏,但很漂亮,如果洗一洗的话可当广告里模特的替身。衣服不破但也很脏,没啥大改变,只是从以前的花褂子变成了现在的方格褂子。
听说她变得很懒。刚嫁给胖枣的时候还挺会养猪,养的猪呀比一般人家的还大。可现在养了三年才100来斤,她现在再也没有上山打过猪菜,有时上山去了也是空手回来。猪饿的嗷嗷狂叫,她就直接拿稻喂,猪想长也长不了了。
胖枣说党的政策好,给他搞了个低保。而且近来物价上涨了,他给人家干一天活能赚一两百块了。有的人家请他,他还爱去不去呢!
最近我突然想起这个人,妈妈告诉我胖枣叔叔已经死了,因为高血压,死在去集镇的路上。云子也彻底疯了,早已搬回母亲家居住。
我不禁叹息。良久。
图|自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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