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粤北一小村庄，青砖黑瓦零星分布。地上蒙着一层雪，雪中脚印能有两寸深。
寒风凛冽，荒芜小巷里一破旧房子，王大婶经常神秘进出这里。而在今日，又有其他几个人趁着夜色抱着被褥神秘兮兮地走了进去。王大婶还在门口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这才把门拴上。
里面隐隐约约地传出痛苦的叫声，但小巷僻静房子老旧，所以并未引起其他人关注。
半晌过后，一声婴儿的啼哭冲破屋顶而出。“呼呼呼……”北风夹着雪呼啸而过，屋顶“沙沙”作响，啼哭声随之被掩盖。王大婶抱着婴儿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02-
秀秀又生了个女儿，已经是第三个了！她抱着小女儿，泪水“吧啦吧啦”从脸颊滑下落在小女儿脸上。“哇哇哇……”小女儿也跟着哭起来。
秀秀抹干泪水，但还是有水珠在眼眶里打转。她轻轻拍着小女儿的背，哼着歌哄这个小生命。
她看着四周，阴暗潮湿。老鼠蟑螂遍地跑，而自己就在这住了大半年。平日里只有饭点的时间王大婶才会过来悄悄说上几句话，自己一个人就这么窝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为生个儿子，但怎么就那么难呢！
她想着，想着，又再次哭起来。第三胎，已是超生，她走出这里，很快就会被拉去结扎，王家无后了！
她捏着肚皮，恨自己没有本事生儿子！
-03-
年二十，王大婶又是早早起了床，开始煲鸡汤。她慢慢地将半只鸡分成四五份，倒了一份进锅，其余的用竹篮呆起来。
“吃那么多也没有什么好处，蛋也生不出个来，留着等过年阿辉回来再吃。”王大婶嘀咕着。
“咕咕咕……”角落那头鸡笼里几只鸡发出了声音。
“吵什么吵，过段时间把你们也煮了！”
王大婶煮好鸡汤，灌进保温壶，又另外装了一些米粥一起放进竹篮里。准备出门给秀秀送吃的。
“过两天你能下地了，就回去吧，眼看快过年了，阿辉也没那么快回来，我一老人家这还有几个小的，家里没个劳动力不行阿！得把家里收拾好，好好过个年。”王大婶放下竹篮里的东西，说完话就走了。
秀秀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怪谁好呢，只能怪自己生不出儿子。阿辉几个月前还跟自己说着，往后生个儿子，就要让他好好读书，努力挣钱，再娶个漂亮老婆，生几个孙子。
阿辉前些时间还托人买了好些玩具回来，都是些小汽车，玩具枪之类的。
可自己偏偏就生了个女儿！
-03-
年二十三夜里。王大婶过来帮秀秀收拾好衣物床褥。秀秀抱着孩子。两人一前一后往家里走去。秀秀脚底下踩着雪，雪里的寒气进入鞋子，脚冰冷冰冷的。
第二天早上，秀秀喂奶，王大婶在门前铲雪。隔壁家的两个少年在说着自己的书本。
“书上说了，生男孩或者生女孩和女人没有关系，这是由男人携带的性染色体决定的。”
“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好多人都嫌弃自己的儿媳妇生不出儿子来！”
王大婶，听着这个说法心里一颤。女人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怎么还就成男人的事情了。
“伟仔，你过来，阿婆有事情要问你。”
“阿婆，你有什么事啊。”
“伟仔，你刚才说生男生女，是由男人来决定的，这是真的么，这是什么书说的。”
“阿婆，这是我们生物书上说，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这不对阿，孩子是女人生出来的呀！”
“阿婆，这是性染色体决定的，决定男性的染色体Y只有男人的精子才有，女人的卵子上是没有的……不信阿婆你看着书上写的。”
“阿婆不识字！”
王大婶听着伟仔说得头头是道，那老师说的话和书上写的东西总不能是错了。那秀秀生不出儿子来，岂不成了阿辉的错了，这怎么就是阿辉的错了呢？王大婶拿着铲子在门口站了好久，眼睫毛上都挂了好几颗雪粒，双手在空气中冻得通红也不自知。直至秀秀的那大女儿喊她回屋，她往手里哈了几口暖气，放下铲子走回屋里。
-04-
半夜，秀秀的小女儿闹腾得厉害，吵醒了王大婶。
“带个小孩都带不好，怪不得生不出蛋来！”
“妈，我早上也可都听到伟仔说的那些话了。我生不出儿子，是阿辉的错，是你们王家的错，你别把气都往我身上撒。”
“你你你……小孩子家说的话能信么？”
“不能信，怎么学堂上的东西也不能信了，那你怎么还和伟仔聊了那么久！”
“造孽阿，你们一个两个。”王大婶剁着脚皱着眉回自己房间去了。
王大婶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从柜子的铁盒里拿出了一双绣花鞋，鞋面还是崭新的大红色，鞋底也并没有磨损的痕迹。那是老头子送给她的，她就只在新婚那天穿了一回。当年自己看着这同村姑娘穿的这绣花鞋好看，她也想要，但只有省城里的十三行才有得卖。老头子为了给她买这双鞋，走路去省城又走路回来，一来一回折腾了十多天。本是圆圆的脸蛋成尖尖的了，脚上也都布满了水泡。
这双鞋上的鸳鸯一针一线现在还都清晰可见，她再一次穿上鞋子，大了！没办法，人老了。她还记得当年老头子送她鞋子时脸上羞涩的表情，想起他想牵她的手却又不敢牵的样子。
王大婶当年生的是双胞胎，阿辉本来是有个弟弟的。老头子开心得不得了，拿着家里所有的钱买了一笼子鸡回来，说要好好犒劳她。但小儿子未满月便夭折！
小儿子眼睛水灵水灵的，比阿辉好看多了。说来小儿子的夭折也并不是意外。王大婶并没有家婆服侍，白天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小孩，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走路的时候没注意脚底踩着青苔，那时她手里还拿着一枚生锈的铁钉，正打算往屋里头把挂历钉墙上，哪知脚下一滑，自己虽然是抱紧了小儿子，但铁钉却刺进了小儿子胳膊。
当时出血并不多，王大婶用肥皂洗了洗伤口，用纱布包好，很快地就止住了血，小儿子也停止了哭闹，她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但，哪知两天后，小儿子却突然出现阵发性痉挛，全身抽搐着。她赶紧给抱去村里的卫生站，但还是迟了，小儿子在痛苦去世。医生告诉她这是破伤风，她听不懂什么是破伤风。她只知道儿子被自己手里的铁钉给扎没了！
老头子听到了这个消息，伤心了好几天！夜里没有休息好，白天精神恍惚他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摔下，头部正中地面，抢救无效死亡！墙上的遗像里，老头子才三十出头。
老头子交待过她，要好好照顾阿辉，让阿辉以后生多几个大胖小子，要让王家人丁兴旺起来。但她却突然得知。
生不出儿子是男人的错，她没有孙子是她阿辉的错！她早年丧夫，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唯一的儿子，看着儿子娶媳妇。但儿子阿辉却没有一个后代！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这都是自己的错，她年轻的时候克死自己的丈夫和小儿子，现在她又克自己的大儿子！对，错在自己。如果她那天手里没有拿着铁钉，小儿子就不会夭折，丈夫也不会伤心过度而出现意外。他们现在就可以其乐融融地一起过年！说不定小儿子娶媳妇了，还生孙子了。但她现在只有阿辉，但阿辉连个儿子都没有。
果不其然，秀秀回来才两天，村委会的人就收到消息了。家里来了好些人，把秀秀硬是架走了，要带她去结扎。家里唯一值钱的大床和电视机也被一并收走了。王家真的是无后了！
-05-
王大婶这天早早地梳洗好，穿上了几年前阿辉给她买的棉袄褂子，她之前一直舍不得穿，她还穿上那对绣花鞋。笼子里的几只鸡都宰了，王大婶煮了一大桌的菜。秀秀的两个孩子望着，口水都溢了出嘴角。
“奶奶，可以吃了么。”
“再等等，等你们的妈妈起床了再一起吃，奶奶有事情先出去一下，你们就不用等我一起吃了。”
“奶奶你今天穿的鞋子好像电视上新娘穿的鞋子一样，好漂亮！”
王大婶并没有接话，转身就往外面走。
门外的积雪还没有融完。风一刮过来，连骨子里头都是冷嗖嗖的。王大婶这一走便没有回来过。
两天后阿辉在他老爸的坟前发现了这一双王大婶只穿过两次平日里从不拿出来的绣花鞋。坟前没有任何的杂草，看得出都被细细清理过，还有一些未烧完的冥纸碎也散落在坟前，母亲想来是拜祭过父亲，但她又去哪里，没有人知道。
阿辉报了案，王大婶成为了失踪人口。秀秀也忍受不住流言蜚语带着小女儿回了娘家。年后，积雪融完，风渐渐地暖和起来，土里的种子也开始发芽了。阿辉新买的电视机里头整日都说着香港要回归的事，祖国要收复失地了。
而她的母亲呢，还记得回家的路么？
一元短篇小说训练营 三期011 影然
第三次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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