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地狱,人间地狱,一定是有了人间,才有的地狱。人间里满是人,地狱里满是鬼,上面的人沉沦、荒淫、无恶不作,想下来。下面的鬼积极、精进、谨言慎行,想上去。六道交替轮回,生生不息,我们以为换了环境就到了人间,然而地狱的上面还是地狱。
送走贾敏,把没翻完的文字和铺盖卷打包好,离开了被我汗臭味浸湿的小屋,依依不舍里带了些果敢,年轻的心普遍认为,新的就是“人间”。
一颗种子在积蓄力量和破土而出之前是最丑的,臃肿、走形、黯淡无光。但是一旦冲破土地,它就会疯狂的生长,像摆首弄姿的少女,尽情的释放,清新、亮丽、花枝招展,就像大一的新生和破土而出的学姐有本质的区别,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新生是不会露着大腿满校园和蔼可亲的。
大学的人真多,像小时候农村乡会的集市,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偶尔经过几个香气四溢的女子,荷尔蒙就像拨弄着假心假意的心弦,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不管是“芙蓉不及美容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还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都不及这一丝香气来的沁人心脾。
我想,这真是个人间地狱,我一定会在这里沦丧。
我想,这真是个人间地狱,我一定会在这里忘记贾敏,忘记世界,忘记灵魂,也忘记我。
午饭过后,躺在那张堆满文字和堆满欲望的小床上,眯着眼想着《金瓶梅》里那些撩人心弦的小词,其他人热火朝天的谈着自己高中的红杏出墙,还谈些不咸不淡碎花裙底里的西方极乐。
鄙夷的灵魂都是生活在相惜的世界里,大家用夸大其词的方式来紧紧抓住自己在新环境里那细微的安全感,怕孤立、怕不被重视、怕成为这个小团体里的细枝末节,所以只能通过自己道听途说的,别人吹牛用了很久的套词,来证明自己在这个犄角旮旯里的唯一价值。
任何吹牛的言语都蒙着厚厚的捅不破的牛皮,大家都在牛皮的基础上再铺上一层牛皮,没有人知道包了多少层牛皮,也没有人知道谁是虚假背后真实的主人公。这就是我们虚妄、张扬却不真实的灵魂,这就是我们人间地狱的灵魂。
贾敏扣在嘴唇上的余温,像夏天的热一样,久久没有散去。
宿舍顶上的刺啦刺啦工作的破电扇,像许久未修的自行车,链条打击链盒吭哧作响;又像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叟,张弛着肉体里最后的生命力;更像是沉闷的夏日里所特有的呜咽和闷吼,清晰的响奏数着岁月的年轮,时远时近,时近时远。
“我叫杨靖辉,靖康之耻的靖,光辉岁月的辉。”
“嘿!你知道什么是靖康之耻,什么是光辉岁月么?”
“不知道。”
“呆逼!”
……
“我叫赵陆诚,赵钱孙李的赵,陆王心学的陆,诚实的诚。”
“我叫张硕……”
“我叫李大明……”
新鲜的环境和新鲜的人是有能量的,能给已经勘破的现实生活涂抹上一种艳丽的色彩,重新遮蔽一些东西,又重新唤醒一些东西。尽管我们都是一群臭不可闻的皮囊,但是我依旧想念并贪恋这种红色的热动力。青春的颜色变红了,鲜红鲜红的那种,就像我上高中的第一节课跟大家介绍自己一样,充满幻想、充满期待、充满对各种故事发生的偶然和必然。也许是因为满大街的学姐,也许是因为满大街的大白腿。
“我叫宋觉明,妙明圆觉。”
我在想,贾敏在跟别人怎么介绍自己呢。
我叫贾敏,商贾(gu)小贩的贾(jia),聪明绝顶的敏,我有一个文质彬彬会意淫的男朋友,他曾经把我写进作文里,得了零分…..
校门在东南角,宿舍在西北角,从校门到宿舍需要走一千八百六十七步,从宿舍到校门也需要走一千八百六十七步,刚开始一路上只顾着美色杂陈,从没数过走了多少时间,只感觉有一个秋季那么久。我想,如果门卫大爷和宿管大娘恋爱的话,也一定是异地恋,见上一面也一定要走一个秋季那么久。我见贾敏,却要走上一年那么久。
一年有多久?是绝地逢生,是鲜衣怒马,是欲望尽头的释然解脱,亦或是固守本性的立地成佛。那种感觉就像你在《金刚经》里发现的是相非相,像你在性马脱缰的暗黑森林里徘徊婉转,像举头的神明,像乌蒙的圆月,让你在肉眼的距离中触手不及。
后来发现,手机缩短了这一年的距离。
于是,我开始给贾敏打电话。中午打,晚上打,打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在理所应当,乐此不彼。
曾经,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安全感爆棚的人,不管贾敏走到哪里,走多久,我一定会故作姿态的装清高、装冷淡、装毫不在意,我觉得那样贾敏就会想着我,念着我,紧紧的围绕着我。后来发现,安全感那种东西根本不在理性思维里,你总会不自觉的想去知道她当下过得好不好,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仿佛离开片刻,就会胡思乱想,就会万籁俱寂,意淫的种种变成了担心,信誓旦旦的情话变成了谎话,会崩塌,会不复存在。
后来,我把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打电话上,我把大多数的金钱都用在打电话上,我把大多数的心思都用在打电话上。
我跟宿舍的每一个人都借一次手机,然后打到停电关机,打到花费殆尽,打到债台高筑。
一个月下去,再没人借给我手机。
我说,你们真小气。
他们说,我们真小气。
后来,只有靖辉和陆诚借我手机。
再后来谁也不借我手机了。
“宋觉明,你没钱打电话,我的电话给你用。”
“宋觉明,你没钱吃饭,我的饭卡给你用。”
“宋觉明,你没钱买书看,我的暴漫给你看。”
张晓璐把手机、饭卡、暴漫丢给我,扬长而去。
我想,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女人。
我把饭卡还给张晓璐,她吃饭,我抽烟。饿的实在忍不住了,就拼命的喝水,再忍不住,就跟靖辉一起啃泡面。再后来,我们都饿着,我们都喝水。
我拿着张晓璐的手机打给贾敏,一天两次,然后一天一次,然后好几天一次。
年少时的爱情,就是欢天喜地的认为会与眼前人过一辈子,所以开始预想未来的种种,一口咬定它一定会实现。可是在后来的变故里才慢慢发现,那些时光只不过是上天赐予的一场美梦,让你可以在足够枯燥的灵魂世界里坚强的走完这冗长的一生。
“什么手机这么好,可以随便打电话。”
“什么手机这么好,怎么打那么久都不欠费。”
“什么手机这么好,打这么久也没人让我还手机”
靖辉说我是呆逼。
陆诚说我是傻逼。
我也不知道我是呆逼,还是傻逼。
我只知道,我想贾敏,想她的唇,想她的胸,想捅破烟雨岁月里隔着阑珊向往的一层红晕,一张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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