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江城县青湖路东往西走上个一百米左右,拐进马路左边的小巷,这小巷没有名字,往里走,连绵的小雨常年积蓄在青石板路凹凸不平的间隙里,等待着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把它们带出,或是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又或者,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再往里走,巷子的两边全是立起的楼,有木的,有砖瓦的,有红砖的,高不过三楼,纵深不过百米,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除去坐落的散户人家,湖南佬王老根在巷口开了间包子铺,带着老婆孩子。此时,他老婆正从巷子里揪着一小孩的耳朵气哄哄的往外走,还不时的回头喊骂:“狗日的些不要脸勒,再喊我屋头根生进你们屋,老子房子都给你烧了,死卖批的,我日你屋头仙人板板”。
王老根老婆是四川的,名秋霞。一个湖南的,一个四川的,两人咋好上的无从知晓,只听得平日里两人吵架,一个要日这个的爹,一个要日这个的妈,一个要去挖另一个的祖坟,一个要把另一个的脑壳打爆,不免让人怀疑,根生是怎么“根”生的。
“哎呀,秋霞妹子,口头积得德嘛,当起娃儿勒浪嘛,做啥子哟,你两口子也是,一天一天的”。茶馆里的刘老头搭话了,说完,手里往牌桌上摸上一张牌来,顿时眼色一变:哎哟,幺鸡,自摸。
“自摸,自摸个求,你一天斗晓得打牌你晓得懒嘛,我们,斗算再没得素质,再穷,穷到讨不起媳妇,也不得去找鸡”。说完便狠狠地朝里头台阶上站着的几个女人瞟了一眼,极尽厌恶。
“哎呀,和你讲不通”。刘老头只得轻叹一生。
往里看,只见大红的灯笼底下,那几个女人轻笑着,似乎对刚才的辱骂毫不在意。“根生,下回长大点来玩啊,姐姐不收你钱”。“哈哈哈”,“”哈哈哈”,顿时笑声四起。
“真勒安”。夹杂着湖南四川两地的口音,仔细听声,不像开玩笑,倒还藏着几分认真与期待。
只听“砰”的一声,茶馆里一牌客从长椅上摔了下来。
只听“哈”的一声,巷内不下去二十人的笑声倾泄在秋霞的耳朵。
只听“啪”的一生,根生被不知从何处来的巴掌打得摔了个狗吃屎。
根生回头一看,老根正在脚前,阴沉着脸,腰上还围着白色的围腰,上面还有些油渍,他顿时想,“啪”,还没想,老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又给了爬在地上的他一巴掌,他顿时被打懵了,老根一言不发,又是一巴掌,他似乎明白,打不要脸的人就得抽耳光。
笑声即刻被淹没在了巴掌中,大家都知道,一个人生气的时候最好不要笑,谁也不愿被殃及池鱼。
大灯笼下的几个女人也进了房,刚刚讲话的那女人朝根生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无奈地怂了怂肩,也跟着走了进去。她叫阿水,是这个巷子里最漂亮的女人。
老根生拖着被打懵了的已经流下了猫尿(即为眼泪)的根生走了回去,收了摊子,便重重的关上了门,响声落在巷子里,顷刻便转化为了轻笑与细语。
太阳下山了,残阳落在王嫂家的窗户上,她坐在椅子上,缝着一双牡丹红鞋底,她的小女儿躺在床上,正睡的香甜,忽的,一阵开门声响起。王嫂搭话:回来了,饭热着的。一个粗黑的汉子印入眼帘,这是王二,巷子里的人都叫他王大哥,他在城西的工地上干打水泥的活。王大哥拿开遮蚊的盖子,里面是一小盘青椒肉丝,和一小碗西红柿蛋汤。这时,王嫂忽然说道:“秋英今天回来了,说学校下周要交300块资料费”。王大哥听完,也不搭话,只是点了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王嫂停了针线,把鞋底板放在灯泡前看了看,然后走到门口,取出王大哥鞋底的那双的乌黑的鞋底板,比划一下便把新的鞋底板放了进去,取过旧的走了出去,一阵水声响起。王大哥加快刨了两口饭,回头看了看小女儿,笑了笑。
夜半,小巷静悄悄,各家都息了灯,只有那两盏大红灯笼亮着,里面传来几个女子依稀的笑语。这时,小巷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略显焦急,由远至近,最后停在了那两盏大灯笼下面,这人站在灯笼下,咬了咬牙,正打算敲门时,门忽的开了。
一个穿着大红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口,正咪着眼打亮着他,男人看着女人,显的有些紧张,女人看着他,也不搭话,只是笑了,男人又往房里瞧了几眼,这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找阿水姑娘。”
扑哧。女人一下笑了出来,转身冲里喊到:“水儿,那个叫何生的俊后生来了。”这时,阿水姑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门外喊道:“进来吧,去楼上。”何生这才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瞧见沙发上坐着三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她们脸上挂着的笑击碎了何生最后的尊严,他循着阿水的身影走上了楼。
房间里,两人坐着床边,阿水看着何生,何生看着窗帘。一时无话,一会儿,阿水站了起来,走到何生面前,伸出手去,取下了他的黑框眼镜,放到一旁。忽然,何生一把抱住了她,阿水嘴角一扬,笑了笑,推开他的手,说道:“明天不上课?”
何生:“不上。”又伸出手抱住了她,她苦笑一声,又挣脱出来,捧着何生的脸,说道:“以后别来了,要是让人知道了,你这老师便当不成了,今天不收你钱。”
许久,房间的灯熄了又亮起,何生走出小巷,渐行渐远,昏暗的灯光中,对面的窗户里,探出一颗小脑袋,正是小根生。小根生不知道的是,对面的窗户中,有一双流满泪的眼睛正看着他。
何生低头走在大街上,天上繁星点点,远处是依稀的灯光,四周静悄悄,他摸摸口袋里仅剩的五块钱,盘算着明天该吃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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