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

作者: w3107503489 | 来源:发表于2022-01-15 12:26 被阅读0次

    01&

    我记得很清楚,那位医生胸前挂着的牌子上的照片里,她露出的笑容非常和蔼亲切,仿佛暗示着她将会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

    她本人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那个十七岁的、眼里没光的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才这么小啊。”

    你年纪才这么小啊,小小年龄就来这里看病。

    医生带着副黑框眼镜,在她说完第一句话,我突然感觉她的两片镜片刷上了一层无形又粘稠的墨色。

    她一定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吧。

    她透过那经验丰富的镜片,给每一个来这里的人贴上某个精神疾病的标签。

    她怜悯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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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爬爬爬!都给我爬!去、你、妈、的、双、相!”安破口大骂。

    在得知我去医院诊断出双相情感障碍后,安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态,第一次在我面前爆粗口。平日里他待人礼貌有加,骂人不带脏字。

    我呆呆地望着对方,没什么反应。那时我确实太难过了,我无法在挚友面前强颜欢笑来让对方放宽心。

    “你慢慢告诉我,这医生是怎么诊断出来的?”安紧锁眉头。

    我将当时对医生的复述转述给安之后,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很迷惑:“你告诉医生,你前阵子成绩考得极好,现在考得极差。他又给你做了几套心理测试题,没发现什么格外异常之处就根据你成绩变化说出了这个病名?”

    “就这?”安睁大了眼睛。

    “就这。”我终于笑了出来,苦笑。

    考试失利是很平常的事情,我从没想过会有一次考砸的时候给我带来一种坠入深渊的巨大痛苦。年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太简单了,我想变得更加优秀,我想得到更多人的认同,那个时候似乎只有考试考好了能让我暂时有一种“我是有价值”的虚妄感。

    过高期望值和残酷现实的强烈落差让我在那次成绩公布之后突然什么也做不动了,连呼吸都是困难的而又费力的。在这种情况下,父母带我去医院的精神科挂号了,我默然接受。

    人总是更倾向于向陌生人畅诉衷肠。

    医生是突然打断我的描述的,让我赶紧去做心理测试题。

    判断出来个疑似病因后,她面无表情地对我和父母说:“可以进行药物治疗,也可以再去别处看病。但是这种病不吃药是不会好的。”

    “你们也可以再去找人做心理咨询,一般好一点的一小时要五千。”

    随后医生看向电脑,查看下一位前来就诊的患者。

    这里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不幸而聚集于此,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是他们都“有病”。

    我和我父母面面相觑。

    最终我们什么也没做,回家了。

    我坐在阳台上,冬日下午温暖的阳光没有让我轻松半分。

    我向外界寻求帮助,最终得到了一个“病名”,带着奇怪和卑微的心情回来。

    这是我想要的吗?

    03&

    安是我一位相识了七年的异性朋友,比我小一个月。

    十七岁那年,他还会喊我“姐姐”。

    “姐姐,你是正常的,相信我。”安在得知我在医院的经历后,他采取的第一个行动是尝试排除我内心的顾虑和障碍。

    “是我太天真了,我本来以为在那里会得到心理疏导。”我说。

    “原来是这样吗?你为什么不找我啊。”安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向我,和他对视时我总能暂时忘却世俗里的一切纷扰。

    “你想对我进行心理疏导?”

    “嗯,我认真的。我将来第一理想职业是大哲学家,第二就是心理学家。”安谈论到理想时露出的笑容非常吸引人。

    那是一个极其天真的笑容。

    难怪我们是知己,我们都太理想化了。

    “随你随你。”我在他面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坦白来说我那时几乎没在意他会对我进行怎样的心理疏导,我只是觉得平时多见他,我说不定就不难过了。

    安的长相很干净,“干净”一般不用来形容人的外貌的,我却莫名觉得这是形容他外貌最贴切的一个词语,不仅仅是因为他脸上没有一颗痣一块斑,更是因为他在天晴的日子里,走在阳光下的那副模样。

    澄黄阳光抚过少年的苍白面孔,世界上最干净的时刻。

    十七岁的安身上早些年的中二气息几乎消失殆尽,又还未能全完具有一个成年男子的成熟稳重,正处在一个引人注目的过渡期。

    从肤浅的角度来看,他那时的形象已经为他的第一次心理疏导来了一个很好的开头。

    “姐姐,如果我真的能帮到你,你要付钱的。”在我们约定好之后,安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样子。

    “你作业写完了吗?”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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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你听说过森田疗法吗?”我和安在一周后的周末再次约出来在咖啡馆见面,那时父母暂时把我的补习班停了。

    那一周我仍旧过得不好。我有两天没去学校,在家里除了一声不吭刷题之外就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什么也不做,也睡不着。在学校时面对更多外界的刺激源,我在没来由的情绪低落降临时就直接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我克制得极好,大家只觉得我在打瞌睡,没有人知道我在落泪。

    “绝对卧床期”、“轻作业期”、 “一般作业期”…… 我当着安的面在网上浏览起了森田疗法的内容,在疗法当中,从一开始的一周左右的绝对卧床,到接下来几周的去户外接触阳光空气、只做自己的事情,整个疗法至少耗时一个月。

    我沉沉的脑子微微转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成堆成堆的考卷和习题本、平常周末被补习班排满的时间表、深夜书桌前明亮的灯光和抹得快见底的清凉油。

    “爬。”我低垂着脑袋,“没时间。”

    也没有充沛的精力去学习,心情是这样矛盾又焦虑,好糟糕。

    “不是的,姐姐。”安坐在我桌子对面,丝毫没被我的情绪影响,他带着耐心的微笑解释道,“我只是想强调这个疗法当中的‘顺其自然’的思想。既然你现在的消极情绪是考试失利带来的,已经影响到了你的正常生活。你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地接纳这种情绪呢?”

    “如何接纳?我只知道我正深受它的折磨。”我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对方。

    “你现在难受得学不进就先别学了,姐姐,给自己放一会假吧,先放过自己吧。”

    “现在学校里竞争这么激烈,我一停下不去学习就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我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起来,“别人都在向前走,我要留在原地踏步吗?”

    “你现在休息放松就是向前走。”安的声音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再加上他此刻沉稳又笃定的神情,我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他了。

    “这周我经过你们班时看见你正趴桌上呢,一个人偷偷哭多没意思啊,今天我陪着你。”安又添了句重点很多让我不知道抓哪处的话。

    太阳逐渐向天空正中移去,阳光穿过咖啡馆的玻璃窗溜进来披在我俩的身上。

    我注视着阳光下的他,最后抓住了个最大的重点问:“你今天一天都不用补课吗?”

    “推掉了,我和爸妈说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笑道。

    05&

    那天我和安像以往一起出门玩时一样礼尚往来。他请我吃饭,我就请他看电影,最后他还执拗地拉着我去花店要送我束鲜花,美其名曰“花疗”。

    我们在一家日料餐厅吃饭,点了两份定食,其中包含蛋羹、新鲜的蔬菜沙拉、鸡蛋布丁和黄瓜块。装蛋羹的碗盖上带着极具艺术感红、绿、蓝竖条纹线;舀布丁的勺子是花朵状的,吃布丁时如同让鲜花在嘴中绽放;每一块黄瓜块的长宽都是相近的,安用筷子将它们摆得整整齐齐,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他的强迫症得到了满足。

    那次我仍旧挑了一部恐怖片一起看,或许是电影的内容并不有趣,又或许是那时情绪上的问题,那部电影至今我片名和内容都忘得差不多了,唯有当时身边人的反应还记忆犹新。安没有看恐怖片缓解压力的癖好,黑漆漆的电影院内,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巨大音响,安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坐在旁边的我的衣服袖子。

    花店的老板娘看着我们一起进来,笑眯眯地把安往放红玫瑰的桶边上引,他却随手指着旁边的几支向日葵问价格,老板娘瞟了一眼我,直接报价三支五十。我听见了之后心中暗叫不妙,伸手在安身后拉着他的衣角欲离开。最终我们离开了花店,我手中捧着六支向日葵配着满天星的花束,偷偷看着安的侧脸,他突然对上了我的视线,笑了:“我在做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时是不考虑代价的。”

    这一切事情都结束时才下午三点多,我打了个哈欠,身心俱疲,又不想告诉安我想回家休息,我们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出来玩了。

    “我们再去咖啡馆坐会吧。”安一直很会察言观色。

    安那天出门时随身携带了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看了眼我昏昏欲睡的神情,翻开书坐我旁边轻声念了起来。他的这个举动非常妙,我不清楚自己的意识是何时消失的。

    意识再次恢复时,我动了一下手臂,感觉自己的头靠在对方肩上,连同身体都是歪斜着的。

    睁开眼睛前,我听见安在我耳边分外清晰地呢喃了两句。

    “把另一个人当作自己世界的太阳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如果太阳泯灭了,那阳光曾照射到的每一处都将不复存在。”

    “姐姐,你不能停止发光。”

    好家伙。

    尼采把自己当作太阳,最后疯了;安把我当作太阳,我们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我猛地睁眼,直起身子,揉着眼睛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你说什么?”

    “我从刚才那个角度看你睡着的样子,你双下巴露出来了。”

    “……给我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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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周末以后,安平时也时常和我保持着联系。以前我是在看见有趣的书和文章时才联系他讨论的,我们一致认为平日里琐碎的社交意义不大。现在安却将每天维系着的丝丝缕缕的联系称为心理治疗中时效短又效果高的好方法。

    安作业写得快,睡得早,极其养生,但是那段时间我半夜写作业中场休息时给他发消息,他总是秒回我。

    “我还没好 你好了吗”,“好了,加油,我一直在。”,天天如此单调简短的对话,撑起我烦闷苦涩的内心,撑起我整个苍白的青春。

    有时我文科作业做到有趣的地方,也去找安聊天讨论,聊着聊着就起劲了,我们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彼此眼中兴奋的光芒。

    两周后有一天我也经过了安的班级,那时他们班的语文课还没下课。安正趴在桌子上,露出半张脸,一双闭着的眼睛。

    噫,睡得正香。一个白天从不打瞌睡的精神小伙。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之前考试考砸、去医院看病的事情仿佛已经离我很远很远。

    安对我的心理治疗成功了,我觉得这件事情意义非凡,决定送他一份小礼物。

    那时已经接近生物地理等级考了,安对生物又极其感兴趣,我看着他在空间里叨叨的内共生学说。

    我把送他的礼物放在了一个精美的深蓝色礼品盒里,等级考前两周一起见面的时候,安开开心心地打开了礼品盒。

    我送他的是那年最新版的生物等级考分类汇编,考试前一个月刚出来的,三十三块六毛。 

    时过境迁,现在这个版本已经降至半价了。

    安当时的表情应该是感动的,他整整一周没联系我,忙里偷闲地刷完了这套题。考前三天才突然来找我,塞给我一份他根据这套题整理出来的考点。

    我们相视而笑,如同准备充分充满信心的战士,正要奔赴战场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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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生等级考那天的阳光实在是太灿烂了。

    生物是最后一门考的,考试结束,我看着渐渐离去的考生,最后一个走出了考场。

    阳光照在那些多余的、被放置在走廊上的桌椅的画面深深烙在我的记忆中,然后是下一刻遇见的安时的模样。

    我是在走廊尽头拐弯后看见他的。

    他早早地等候在此,看着我慢腾腾地走出考场,不知不觉地向他走来。

    明晃晃的阳光下,他对我微笑着。

    我的眼睛莫名发酸,我的心跳莫名加速。

    那一瞬间的心动足以照亮我人生以后的漫漫长路,哪怕一辈子只有这一次。

    我已甘之如饴。

    我们顺理成章地抱在了一起,又怕有人瞧见,很快同时放开了彼此。

    一瞬间的事情和一辈子的念想。


    (真实故事改编)

    现在回忆起高中的事情,印象最深的是每一次被阳光温暖的时刻。那种熬夜写作业时的挣扎和困顿已逐渐消散。

    每个还在为高考奋斗的朋友们加油呀!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愿你们心平气和地走向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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