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办工厂实习结束的时候,我们每人手里都打造了一把明晃晃的铁榔头。同学们戏称2253班为“榔头帮”。
康建伟同学对他这把精心打磨的铁榔头爱不释手。他随身携带着它,就好似烟鬼在腰间斜插一杆烟枪,走哪带哪。那天夜里,我和康建伟等同学呆在寝室闲聊,忽听说有几个社会青年在女寝楼下纠缠2241班的两位女生。大家呼啦一声就往楼下冲,康建伟顺手把冯建桥放在床头的铁榔头拎走了。校园里,月明星稀,凉风习习,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教职工从身旁走过。这几个社会青年,有校办工厂工人,也有教职工子弟。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济源女同学胡搅蛮缠了。双方水火不容,自然难以谈拢,先是出言不逊,接着肢体接触,然后就是一场混战。济源人多,对方且战且退,彼此都有人受伤。混战中,我逮着一个人拳打脚踢,当有人过来增援他时,我捡了几块砖头瓦片投了过去。有几个黑影从远处向人群冲过来,快到跟前时,猛地大喝一声:“都不要动!保卫处的!”大家如鸟兽四散逃去。康建伟慌不择路,往寝室逃亡途中,被保卫处截住。他情急之下抡起“铁榔头”奋力击打保卫处人员肢体。康同学矮小如武大郎,气势却如武松。挣脱后,他把铁榔头丢弃在路边的花池中。保卫处人员受此打击,必然奋起追赶,终于在寝室楼下将之擒住。他们把康建伟拖到保卫处,拉上窗帘噼里啪啦地暴打了一顿。
康建伟回到寝室,耷拉着脑袋,给我们讲述他的悲惨经历时,伤心地留下了眼泪。康建伟被打的消息,第二天像甲流一样在2253班和2241班传开了。2241班的才女冯小玲写了一篇文章,在女寝楼当众宣读。她以骆宾王讨伐武则天之犀利文笔,控诉女生们受到的种种磨难与委屈。女同学情绪激动,许多人留下了眼泪。联想到中专部几次强盗般地挑衅与欺凌,以及学校对济源籍学生的偏见和种种不公正的待遇,同学们义愤填膺。不知谁提出了罢考,随即一呼百应,颇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的架势。当时正值期末考试,二系还剩下最后一门英语要考。同学们以集体挂科的方式声援康建伟,促使校方严惩我们的“保护神”。
罢考的决定得到了几位年轻教师的支持。他们大多经历了八九年的学运,唯恐天下不乱。一位济源籍学院领导对前来请教的王军亮、胡有理两位同学说:“这次肯定要给你们处分了。除非你们往大处闹,这事捅到省教委那里,你们才可能会免于处罚。”对于罢考,同学们各怀心胎:一部分人英语成绩差,认为考试终究要挂科,不如舍身取义;一部分人——如我,英语成绩顶呱呱,小算盘拨打得却是一百二十多号人挂科,学校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最后自然会有解决之道;还有一部分则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在为济源同乡争取利益之大是大非面前,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就如海参炒面出现瑕疵一样,2241班的“圣女”牛华同学决定参加考试。她说;“我是五三一(林彪参与建设的兵工厂,总部设在济源,是中国当时设计规模最大的兵工厂)的,又不是济源人。”
此言一出,人人见而鄙之,唾之 。这一度令一帮倾慕其高雅气质的男生捶胸顿足,如张建敏、郭云峰、刘金波等人。一年轻教师一针见血地指出:“牛华就是你们济源的叛徒!如果把她流放到抗日战争年代,她就是典型的汉奸!”
开考的日子到来了。我们窝蜷在寝室,无所事事,却又心不在焉。偌大的阶梯教室,只有牛华一人在悠然自在地答题。三个监考老师坐在她的身边。空气好似凝滞了。时间就像窗口伸过来的梧桐叶子,无精打采地晃动着。有人恶狠狠地诅咒道:“让她考试吧,三人“监”(奸)她一个呢!”
对于同学们的表现,我感到吃惊的有两个人。一是班长王军良。他其实是这次罢考的组织、领导者。在高压面前,尚能有此担当,自然让人刮目相看。而平时喳喳呼呼的几位同学,却退居其后,令人大失所望;另外一个人则是张毅 。他平时独来独往,不惹事、不闹事,从不参与各种形式帮派之间的内外结斗,俨然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没想到,他这次竟然高举罢考义旗,用血肉之身,以滚雷之势呼啦啦裹了进来。
作为航空部惟一的管理学院,而且是曾经的军事院校,这次罢考,对学校来说是史无前例的严重事件。我们被集中开会,宣布处理结果:
第一、学校把罢考事件通报给济源市政府;
第二、反省后,择日再考英语;
第三、学校已向派出所报案,公安部门将严肃处理来校闹事的社会人员;
第四、保卫处长当众道歉,给予处长记过处分,并赔偿康建伟同学三百元钱。
时间转眼23年过去了。记忆里的我的大学,就如早晨的露珠,晶莹透亮,又如大海里的珍珠,弥足珍贵,无论痛苦的,还是欢乐的,都是我们成长的印记。
2016年6月13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