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牙脑子里的娘亲模样大概是胳膊上会圈个篮子,头上包了块蓝色方巾,碎花的。他记得娘笑起来好看,但脸看不清了,无论是梦里还是镜子里。
苏牙想过在纸上画出来,可惜,那双耍刀很快的手,拿笔就笨的像池子里养着的那群鸭。
苏牙记不清自己画过多少张了,大多数上面只是点了一笔。那些纸笔就堆在后院屋子的阁楼里,师父也没说不能用,苏牙也没问能不能用。
2,
乞秋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秋来叶黄,瓜熟果香。大多数的地方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苏牙就跟着师父走在这样的一处地方。
这里的路大概是乡绅带头捐造的,黑泥夯实,在里头混着河里掏出的细沙,民夫驾着骡子用近千斤的圆磨在上面走个几遭。在着,就是河床里找来的卵石,粗粗的洒上,就是到了雨水泛滥的时候,也能图个行走清便。
路两旁是果园,园子里栽着的树上已经有了青色的,红色的,或者黄色的香味。树下长这些苏牙叫不上名的作物,大概齐腰身,齐师父的腰,要是放在两年前,苏牙钻进去就能藏的好好的,没几人能找出来。
这是苏牙第一次来这,听路上的行人说这里叫央镇。再往前走上小半日就能看见镇子的牌坊,镇子四周散落着十来个村子,大家日子过的都不错,是附近少有的富饶地方。
苏牙跟着师父去过很多地方。大多是急匆匆的去,急匆匆的回。师父不爱说话,但他会问苏牙路上都看到了些什么,遇到了些什么,还会问哪几个人穿着了什么颜色的衣裳,哪个路口长了个朵什么香味的花。
起先苏牙答不上来,回去便会被毒打一顿,后来,师父就让苏牙跑山,山里到处是毒虫猛兽,还有稀奇古怪的陷阱机关。
小时候,苏牙没想那么多,精力不够。现在大了,苏牙就觉得师父不是普通人。直到后来杀了第一个人。
那之后,苏牙就晓得了,师父是个杀手。每次去一个地方,便会死掉一些人。现在走在这到处都是香味的路上时,苏牙还觉得有些腥。
苏牙总是会在杀完人后脸色白,师父说习惯了就好。于是苏牙就这么信着,总想着哪天能面不改色的抽出刀子后,胃里可以不用痒的翻滚,鼻子里能闻不见那种齁人的腥甜,手里也能搓不出黏人的滑腻。
“哎,真难。”苏牙会在心里叹上这口气。
“卖茶叶蛋啦,好吃的茶叶蛋。”
有叫卖声传进耳朵里,苏牙走在师父身后,他偷偷的抬头看了下那个默不着声的男人,稍稍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那味道从从声音里漏了出来,真香!
3,
卖茶叶蛋的是一个村妇,袄子干净,手很粗糙,酱油和茶叶熬出来的卤汁渗进了手掌里。苏牙一直盯着女人的手看,手掌很厚,种庄稼肯定是一把好手。
苏牙买了3个,剥开了一个递给师父,自己也准备吃一个,另一个留着,至于留着干啥,苏牙没想好,大概是等着一会杀人吐完了,有些吃食,能让自己舒服点。
师父接了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随手扔到了路旁。苏牙有些意外,他知道师父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
那个卖茶叶蛋的女人果然有问题,她从台子下抽出了两把匕首,反手握着,两个闪身就冲了过来。
路上本来走着的还有6,7个行人,这会也都提着刀,从不同的方向攻了过来。
苏牙心里叹了口气,杀手的日子真不好过,特别是暴露了的杀手。
苏牙用的是一柄直刀,刃口很薄,刀背很厚,放血槽开的不深,从刃尖一直延续到了护手那。刀长2尺2分,走的是快路子。
师父常用的是一根短棍,苏牙晓得,里面还长了一把快剑。苏牙的刀法不是师父教的,他扔给苏牙一本刀法之后,就沉迷于让苏牙跑山。他总说,快起来了,用什么都一样,就看哪个顺手。那时候苏牙选的就是这把刀。
这群人在路上厮杀了起来。
打斗来的快,去的也快。地上一共躺了5具尸体,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卖茶叶蛋的女人。跟着围攻的几个人,逃走了两个,其余的也都躺在那一动不动。
苏牙坐在路边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觉得有点饿,这种杀人跟硬生生的把刀子捅进人脖子里不一样。苏牙下意识的用力闻了空气里的茶叶蛋香味。
然后,他就听到了娃儿的哭声。
那女人还有个孩子,放在摊位的里头,这会怕是肚子饿想娘了,在大哭。
苏牙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刀子刺了进去,然后便在那止不住的吐。
4,
师父跟苏牙离开了那个到处是死人的地方。他们这会坐在一处园子的门栏上,太阳快下山了,师父说,这趟活就这样了吧,被人晓得了,在动手,恐怕也没什么机会。
苏牙不做多余的事,所以师父说啥,他就听啥。
师父问:“你怎么从来不问你从哪来的,也从来不问师父是打算往哪去?”
苏牙有些意外,他正无聊的晃着腿,这时候天边被染的通红,一圈一圈的蕴出来。就像四月桃花开的时候,那些泼墨作画的书生,把红的,白的,紫的,还有其他好些个苏牙叫不上名字的墨水泼到了天上。
苏牙不喜欢这样的景色,他别过头不看天,假装无聊的用脚踢着那种不知名的作物。
“我也不记得啊,而且,师父往哪去,我就往哪去,管不了那些个。”
师父其实老了,苏牙在他头上已经看到了很多的白发。苏牙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可能都活不到师父这么老的时候。或许,指不定哪天自己杀完人,吐的时候,就被人杀了。所以,基本上除了想画出娘亲的样子,苏牙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
简单的生活,让苏牙快的像把短刀。师父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来的哀伤。所以苏牙抬头看见那个老人眼睛都有眼泪的时候,心脏一下就紧了起来。
“走吧,事情还没做完。”
5,
府邸很大,富丽堂皇,灯火通明。
像是在办什么喜事。师父跟苏牙一起蹲在树杆上,远远的望着。
锣鼓和鞭炮声中,苏牙听到了一声特别刺耳的惨叫,他有些紧张,仔细的搜索者声音的来源。宅邸的一扇屋门开了,一个女人跑了出来,她在庭院里跌跌撞撞的,最终趴倒在地,有些绝望的将手伸向紧闭的院门。
房间里走出了一个男人,慢慢的走过去,抓住女人的头发,一步一步的拖回房里。锣鼓声变大,一切放佛为此配的乐章般恰到好处。
“走吧,就是他。”师父给苏牙指了目标,就是那个正拖着女人往回走的男人。苏牙毫不犹豫的就跳了过去。
那男人就是宅地的主人,也是这富饶地方最大的原因。
苏牙翻墙走进那个诺大的院子时,到处都是一脸虔诚,满脸欢喜的人。他有些疑惑,甚至感觉有些害怕。苏牙小心的避开人群,听着他们讨论关于即将到来的丰年。
“今年得到献祭资格的闵家真叫人羡慕。”
“可不是,光是大人反馈的珠子就有整整两箱子,还不消说来年的好处。”
“是啊,到是他家的小女儿是真的漂亮。”
“嘘!”
……
到处都是类似的谈话,苏牙觉得自己的心思乱了。他这会只想快点杀了那人,然后远远的逃开。这里的一切让他迷惑,好些个人欢喜,好些个人嫉妒,也有人哭的伤心。整个宅地到处都是香甜的果子,烤的香气逼人的肉。
乞秋节。大多是当地最有名望的乡绅家承办,庆祝今年的秋收,也为来年的丰收祈愿。
绕过这些满心欢喜准备过节的人,终于来到了那个院子前。一阵轻松,苏牙熟练的翻过墙头,朝那间屋子摸了过去。
戳破窗户纸的时候,苏牙指发现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能闻到一股腥味,还有一些腐朽的味道。他还听到了撕咬和咀嚼的声音。
这些声音,苏牙听过,一股子恶寒从心底升起来,蔓延到全身,苏牙轻轻的推开门,蹑手蹑脚的潜了进去。
屋子里的气味很奇怪,一种浓烈的香味像罩子一样的盖着那刺鼻的尸臭和血腥。苏牙慢慢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他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慢慢的走去。
“呼~!”一声长长的喘息,屋子里的灯接二连三的亮起来,苏牙看到一些动作稍慢的人退回到了阴影里,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积满整屋的铁笼,笼子里蜷缩着一具具残破的尸体,有些甚至只剩下枯骨两三根。苏牙的耳朵里渐渐的听到一声声的哭泣,哀嚎,尖叫,那些声音像直接脑子里响起来,他颤抖着堵住耳朵却只让声音更加清晰响亮。
目光顺着灯光照到的地方望去,男人正一脸满足的附身在桌子上,女人正面躺着,眼神空洞,整个人因为撕咬在桌子上抖动。
“你等会。”男人似乎对苏牙的到来并不奇怪,喉咙里的饥饿感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炙热渴望。
“啊~!”苏牙大吼着,就直接拔刀冲了过去,然后就感觉到后脑被人重击,昏倒了过去。
6,
再醒来的时候,苏牙发现自己被人绑着。
人群点着火把,安静的走在那条修筑的很好的路上。他看到人流经过白天那个卖茶叶蛋的摊子,地上没有了尸体。他看到了白天根师父一起坐过的院栏。
苏牙也看见了师父,一身书生模样的打扮,走在人群的一侧。
人流在一处广场前停了下来。那里伫立着一个巨大的石磨,一些碎石胡乱的堆砌在地上。冗长繁杂的仪式,苏牙看到那个男人,威严的站在石阵中央,大火腾的一下烧起,让他多了几分神圣。
师父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一起走出来的还有几个人,他们恭敬的跪下,匍匐着爬到男人的脚下。然后是几个挎着篮子的女人,头扎方巾。男人从她们垮的篮子里抱出了婴孩,慎重的交到那些匍匐的人手上。
师父也抱着了一个。
苏牙又听到了车轮轧着地面的声响,他偏过头,看到了另外几个车架,架子上绑着人,跟自己一般大小。
“天隆福祉,降宏远,苍佑吾身!”
“骗子~!”苏牙惊讶的朝一个被绑着的人看去,他有些无法理解那个人眼里的愤怒从何而来。仔细一想,苏牙好像又有些懂了。
“这些个人,你只管杀了,不要问太多。”
“你是在造福,大福。”
苏牙想到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嗓眼燥的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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