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喜欢雪后淡淡的天气,阳光薄且脆,天空远去了,比想象中更远一些,远到欲望之外,远得几近淡漠,哪怕望得久一些,也不会叫人有试比天高的狂想。
梧桐,银杏,枫,枯枝纵横,不着痕迹地在半空的雾蓝色间作画,好像送走满树的叶后,剩下一整个冬天,所要关心的,不过是这一笔那一划,在一阵风一场雨的指引下,慢慢加深画卷中,清浅的风韵。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雪中作的诗,放到雪后来读,是读不懂的——愁什么呢?在这样淡淡的天气里,雪化得极慢,许多大事变得琐碎,梅枝结了花骨朵儿,安静,纤巧,包着些干干净净的香气。她们大概不知道世上有“凌寒独自开”这样的品质,那是属于人类的事。她们降临人间,闲来无事,忘记了,就乘风睡去;记起来,就喜悦地开上一朵。
此刻云与天的界限不再明,另一些界限也是——这才发现我们曾在世上,划定过这么多界限。此刻头顶高远的雾蓝色属于云也属于天,不是诗人的偏偏要来写一首诗,不是画家的偏偏要来作一幅画,也都可以被理解了,没有谁来指责,随即风吹残叶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黄昏初现端倪,连夕光都是淡的,一点点紫粉与橙金,从东往西极轻地晕染开去,等落至人间,只剩下些摇摇曳曳的痕迹,却依旧妩媚动人,使得万物泛起一浪一浪莫名的温柔。
那些夕光有着某种脆弱的美丽,微微敷于草木,仿佛轻碰一下便会从叶尖滴落,打碎在地。冬日的黄昏短暂且浅薄,常常被人忽略,再涌上来的就已是夜了。
寒夜大块大块地到来,因为冰冷缩成密度极大的墨色,归家的鸟隐没其中,偶尔闪过翅膀上一丝银线。路灯亮起,十分费劲地推开一小部分浓稠的夜,以明亮的姿态,静默地立着。一条漫长的夜路上,最末端那一盏灯,以一己之力对抗了太远太深的暗夜,令人心疼。
如果我们曾经注意过这样一盏灯,我们走向它,或者远离它,会觉得它象征着一个故事的开头,而不是结局。冬夜的结局应该更加温暖一些,哪怕有时需要等待很久,但这故事的整个过程一直闪烁着微光,更何况还有黎明。
路过一些暖色调与冷色调的灯,回到家里,脱下大衣,就像脱下夜。在奥登的诗里,我重新想起那些灯光——“虚无与绝望之中,愿我献出肯定的火。”
光明的存在,是为了让人更好地享受生活,或者让人更强地忍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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