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文/九月）

我的奶奶是一个苦命的人。

1933年出生，1952年嫁到爷爷家，1981年爷爷去世，我小姑当时3岁。

生了9个孩子，死了3个。奶奶说，那时候家里穷，生病了没有钱去看医生，挨家挨户也借不到钱，都穷。

那个年代一个寡妇带着6个孩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当时还是生产队，吃大锅饭，人头工钱很重要，可以换粮票、布票。一家7口要吃饭，迫不得已让当时上学的几个姑姑休学，二姑学习成绩好，她哭着求着奶奶，让她继续读书，但是奶奶没有同意。家里已经负担不起几个小孩的学费了，第二天去上学的只有我爸一个人。

奶奶说，几个姑姑退学后，爸爸也没上几天学，跟别人打架，被老师劝退了。奶奶去求老师再给一次机会，老师说：“那明天把你家孩子带过来吧。”第二天，爸爸怎么也不肯去学校，奶奶也就作罢。这可能是年幼的爸爸可以为这个家庭减轻负担的唯一办法。

我还有一个大伯，是家里最大的孩子。30多岁还没有娶妻生子，奶奶到处托人说亲，在对方了解家庭情况后就不了了之了。有一天，隔壁村的大爷来跟我奶奶说，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但是奶奶需要用一个女儿去换，就是换亲。对方家里有一个儿子，年纪跟我大伯不相上下，至今未娶。

当时大姑已经结婚，小姑太小，剩下二姑和三姑。两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闹了起来，三姑性子烈，怎么说都不愿意嫁过去，还说：“二姐还没嫁，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最后二姑嫁过去了，大伯也娶上了媳妇。

大伯母嫁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家。

凡是家里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成了大伯家的。奶奶觉得娶媳妇不容易，带着一家人搬了出去。没钱怎么办？搭个茅草屋一家人挤在里面，每逢刮风下雨就去三奶奶家避一避。

再后来，姑子们陆续出嫁，我爸也和我妈结婚了。奶奶拿出所有的积蓄外加跟亲戚朋友借了点钱，盖了两间瓦房，奶奶就跟我爸妈住在一起。

堂哥出生了，我哥也出生了。好在我家跟大伯母家距离不过百米，奶奶就两个孩子一起带。我哥从小就调皮捣蛋，是我们那一片的小霸王，有一次两个人抢一个东西，我哥把堂哥从床上推了下来。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大伯母就不让奶奶照顾堂哥了。

奶奶说自己也记不清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堂哥就不再叫“奶奶”了。有一次，奶奶从半路碰到堂哥，问他为什么不叫她奶奶，堂哥支支吾吾：“我妈不让叫，说你好坏。”

随着我们的出生，长大，奶奶老了，老到了连一桶水都提不动了，老到了需要被别人照顾的时候了。奶奶比我大整整60岁，我没有见过奶奶健步如飞、身强力壮的样子，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一直是佝偻着腰的小老太太。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奶奶杵着拐杖到大队去讨说法，早晨出门，晌午回来，因为大伯不赡养她。

分家的时候，大伯承诺过，每一年给600斤粮食，作奶奶的口粮。头两年还给过，后来就没有下文了，奶奶说，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把亲生儿子告到村委。

我考上省重点高中后，妈妈陪读，爸爸在外打工，哥哥在外地上学，这也就意味着奶奶没有人照顾了。经过协商，几个姑姑轮流照看一个月。十一放假，我跟哥哥一起去大姑家看奶奶，随着我跟我哥的一声："奶奶”，奶奶哭了，我也哭了。奶奶一个人躺在床上，很凄凉，她说她想回家。

我妈把奶奶接回家了，奶奶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自己家舒坦。”那个时候奶奶已经病的很厉害了。我把买了准备在路上吃的零食，拿给奶奶吃，奶奶问：“这是什么，那个是什么？”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给奶奶尝个遍。

子欲养而亲不在。

奶奶去世了，很突然。在大二上学期快放寒假的时候，我给奶奶打电话，是三姑接的。三姑说，奶奶只是小感冒，在医院挂水。

第二天下午，体育考试结束，看到手机上我妈的三个未接来电，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妈妈说：“你奶奶去世了。”

回到家，看着奶奶安安静静的躺在那，我多想她可以像以前那样，在我被雨水淋湿的时候，给我换衣服洗澡。多想她可以像以前那样，在妈妈训斥我的时候，将我护在身后。多想她可以像以前那样，在夏天吃饭的时候给我驱赶蚊虫。多想，她还可以在......

出殡的那一天，到了火化场，妈妈说：“九月，以后你再也没有奶奶了。”我和我妈妈互相搀扶着哭了很久。

大伯一家，在奶奶去世的时候都没有来。以前，奶奶经常问我：“你说，如果我哪天去世了，你大伯会不会来看我最后一眼。”我说：“会的。”往常这个时候奶奶就会舒心的笑一笑，那个毕竟是她十月怀胎，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啊。

现在，奶奶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她的一生都过得很不容易，爷爷去世后，守着一贫如洗的家，带着6个孩子，没有再嫁。我相信，她会在世界的那一边过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