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掉进了戒指里

井掉进了戒指里

01

李豆芽掉了只戒指到赵老权家的井里。

赵老权在外地工地上做工半年没回家。

李豆花到赵老权的井口伸下只碗口大的吸铁石,捞了半夜,戒指的影儿没见着。

李豆芽说,那戒指是赵小四送他的定情之物。赵小四跟他爹赵老权一块在工地,小四做饭,老权运沙。

李豆花说,赵老权家的井給人捞过,水浑浊得不像样。我妹丢戒指那事,十里八乡都听说过。

李豆芽跟村支书严江讲这戒指,要村里带人去抽井。严支书是个胖胖的矮个老头,绕李豆芽转一圈问,你咋弄到人家井里头的,人家老小两个都不在家。就是窜个门儿,你摸人家门搭子（门锁)做什么？再说,抽水这事哪是我说了算的？你问过老赵没？

老赵在家哩。李豆芽笑嘻嘻。

老赵在家你问老赵去,你来问我不瞎子点灯吗？严支书转身就高声咳嗽一声,嗓眼儿坨坨坨跟抽水似的。

老赵不同意才赵你哩。李豆芽还是笑嘻嘻。

你找豆花去,她是妇女主任,这事归她管。

我姐她管过哩,扔了吸铁石捞一夜没见影儿。

老赵这人倔得很,前年我把田垄挖宽了三公分,地就給他灌了个饱,豆花不是不知道。这事我不管。

02

李豆芽到乡长黄友龙那说戒指的事。黄友龙有点结巴,问了半天两人越说越绕。不是说不清,是越说越多。

戒戒指怎么掉掉井里头？不掉河河里,不掉海海里？黄友龙拼命抽烟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嘴巴皮子放利索点。可他的嘴巴总不出意外,上上下下就是兜不清。

帮小四打水哩。李豆芽总是笑嘻嘻。

打打水做什么,煮饭还是洗衣？你你跟小四过了？

讲哪里去了？田里割麦,上来打桶水喝哩。我姐的地靠着老赵家这块,不及回家哩。

老赵在家,你不跟他他商量商量？

他不同意哩。李豆芽带了棒针衫在手上飞速编织着,心里头一针一针记着,丝毫不影响跟乡长说事儿。

你你把毛衣放下,这是不尊重乡村干部。你还还想问题解决不啦？黄友龙推着自行车转身就要骑走,想李豆芽刚才老远招呼他的热情劲头,看在李豆花的面子上,才停路上跟她说戒指的事。

李豆芽把棒针衫腰间胡乱一塞,黄乡长莫气,老赵家就在两里地外,不妨去走一趟,帮我说说话。

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会说话。黄友龙蹭蹬车果然一溜烟儿走了。

03

李豆花到豆镇法庭告赵老权不当得利。李豆芽把留有戒指痕的手指拍下照来取证。

庭长伍柏见李豆芽把这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当了真,哭笑不得。伍柏派了两个工作人员下来调查了具体情况,赵老权一眨眼又回了工地,留下话说赵小四偷了他的钱买戒指乱送人,儿子不长眼戒指长眼。

李豆花一听,觉得她这花骨朵一般的大妹子給人玷污了一样,铁了心要告倒赵老权。

出庭那天,赵老权又絮絮叨叨绕出了另一件看似跟井里的戒指不相干的事。说是不相干，其实不是完全不相干，赵老权觉得相干，所以他才当个事儿说。赵老权老婆早就死掉了，留下赵小四跟他两个过日子，互相看着不对眼，赵老权要向西的，赵小四一定向东。就连到工地上做事，赵老权本来给村里的包工头王大头讲好，派小四做小工一天100块，小四偏偏不干，说做小工那熬不出头，不如做大锅饭，好歹能练出点本事。赵老权说，你就在大锅白菜漂汤里能长出什么本事，不如一天百来块来得实惠。赵小四说，你那叫短眼，我烧大锅饭我天天变着法儿烧，还有人跟我计较？王大头他不吃饭？做小工那是王大头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没得挑。赵老权叹了口气继续说，再说这小四老大不小找不到老婆，我说儿啊，你心思活泛点儿呀，不然要一辈子老光棍还咋的。小四回我说，爹，你怕什么，大不了我到越南买个老婆，赶着我挑。当然，小四没到越南买老婆，到湖南买了个老婆，比他大六岁，小四不嫌弃。伍庭长你猜怎么着？我们爷俩三年攒的工钱买了这媳妇，炕头没热到一个月，偏她李豆花要来横插一竿子，她把姑娘给放跑了，说什么解救拐卖妇女。

李豆花这么做是正确的，老赵。伍庭长发话了。

李豆花正确的，那我们错啦？

你们需要批评教育。伍庭长一板一眼。

你们干部帮着干部。赵老权带了老式烟斗上来，在庭上掏出来不紧不慢要抽，旁边书记员一把上前把烟斗要夺走。赵老权使劲一拽，那书记员差点一个趔趄，伍庭长一拍法槌大喝一声，胡闹。

赵老权回头说，再说那戒指的事儿，我不懂什么得利不得利，我只晓得戒指是我的钱买的，我捞上来，还是我的。哪儿错啦？

戒指送给李豆芽了，物权属于李豆芽，是赠与。

那我们买的老婆，花了真金白银的，怎么老婆不是小四的？

你不要发散，拐卖人口是非法的。

赵老权不作声，跟庭长说要小解，不高兴说下去了，戒指就是不还。伍柏拿他没法，只好草草按照官样文章判了了事。

04

李豆花见豆镇法庭的判决丝毫不起作用，想不能让赵老权凭白羞辱了李豆芽，还白得一本属于李豆芽的戒指。李豆花想到县里法院继续告。赵小四听说了这消息，回来跟李豆芽商量，姐，你干嘛一根筋？现在整个豆镇都知道我送过李豆芽一只戒指订情了，而且豆芽她也收了，这里头的意思，你还看得出？我不怪你把我媳妇弄跑了，我求你个事，你也知道我爹他这个人，认死理，你不如顺水推了舟，把豆芽给了我，这事儿不就圆满解决了，谁也不吃亏？回头，那戒指我让我爹还给豆芽，我还另外送个金镯子。

李豆花见赵小四脑子灵，尤其算计人的时候灵，回敬了赵小四说，你这是威胁我？

赵小四涎下脸道，姐你抬举我，我小四只有给人敲打的份儿，哪有敲打别人的时候儿。

李豆花一转头没理她，回到家细细一想，赵小四这个主意，倒未尝不可。李豆芽毕竟从小得过小儿麻痹的，头脑不清不楚，嫁个头脑清清楚楚的赵小四，一来这戒指的事儿不算吃亏，二来还能再讹他赵家一笔。她今天这以退为进，也是日后谈嫁资的筹码。

赵老权听人说赵小四竟真跑到李家提过亲，想他是老婆跑了受刺激了。他又重提到越南买老婆的事，湖南的老婆不能买，有法律管；越南的老婆，越南的法律管不到。赵老权觉得这么一想，很有道理。赵小四一百个头摇下来，爹，你是不是急糊涂了？买老婆这事，你不要再提。还是找个本乡本村，就是跑，还找得回来。豆芽大妹子水灵得很，脑子不好能生养就好。再说，豆芽她挺中意我。

你怎么知道她中意你？赵老权在灶头抽上水烟，云里雾里。

她见我嘻嘻笑，美的她。赵小四在灶头掌勺。

她见谁都笑嘻嘻。我看不是她傻，你犯傻。

我不管，爹你把戒指拿出来，我还答应豆花加只金镯子。

赵老权用烟袋猛一敲小四的头，笑道，成交。

05

李豆花撤下诉状，让乡长黄友龙帮忙去赵家谈婚嫁的事。黄友龙没想到这十里八乡传遍的事儿有这样圆满的结局，欢迎得很。他喜滋滋地穿了一身新去赵家，赵老权也罕见地愉快答应了李豆花新提的聘礼，一只金手镯外加一对耳环。临了，赵老权幽幽道，乡长，上头的我都答应，李主任她也得答应我个下头。

下头是是什么？戒指掉井里了，难不成井还能掉掉戒指里？黄友龙不觉有点吃不准老赵又出什么刁主意。

我要豆芽她爸留下的三块麦地，喏，就我房前屋后那三块，我种地省力。赵小四向赵老权投了钦佩的目光。

你们都娶了人家女儿啦，人家人家凭什么把地让给你们？再说，这地，又不是李豆花李豆芽还是赵小四的，那是集体的，村里的，乡里的，豆镇的。你这么分配来分配去，不犯浑嘛。节外生枝是，真真井掉进戒指里头了。

赵老权二话没说，跟赵小四两个哐当就要关大门；黄友龙没见过这阵势，回头跟李豆花一提，李豆花气不打一处来，这赵家两个混不吝的，老的小的，一出又一出，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活该找不到老婆。我妹就是个疯子，也不嫁他。

这事一来二往，李豆芽隐约也从织棒针衫的姐妹口中听出了取笑的意思，她梗着脖子跟李豆花吵，嚷着就要嫁给赵小四。嘴里哭着说，我本来就是个半呆，你们都晓得，只有小四还看上我来，送我戒指，我怎么该死的，喝口水戒指掉井里头了？呜呜。黄结巴逢人就说，不是我李豆芽戒指掉井里，是井掉进了戒指里头，都说的什么话是？我偏要嫁给这黄结巴看。

直到李豆芽嫁给赵小四一年之后，李豆芽才在井边草丛里找到那只赵小四送她的戒指。李豆芽在明晃晃的日头里，把两只戒指互相照了照，喃喃自语道，黄结巴说得对哩，戒指没掉井里，井掉进了戒指里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