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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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有些密集的人群中，没一会儿，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我放慢了脚步，抬头仰望，只见在灯光的辉映下，雨滴由点连成线，从天而降，一直顺延到我的脸上，雨滴的温柔碰触让我仿佛感受到了老母亲环抱幼儿时那种小心翼翼，生怕太用力了会碎，太轻巧了会摔。

这一刻， 雨是一份突如其来，惊喜且细腻的爱，细细密密地抚触我的脸庞，继而渗进我的肤表，一点一滴地填补我内心缺失多年的母爱。我甚至已经记不得母亲是哪一年离开了我，又是哪一年彻底地从我的记忆中剥离。如若不是这样的夜色恰好下起这样的一场雨，在如此迷幻的灯光下我又恰好漫步在人群中，又岂会激起我心中最深处的碎片记忆。似乎冥冥中自有因缘，缘起缘灭由身心……

当我再次平视前方，仿佛我周围的一切都被清空了，雨的气息越发清爽迷人，透着一丝暖意，但又夹着一丝落寞。离我两米之外，一抹佝偻的背影正拄着拐杖踽踽前行，一头卷曲的蓬松及肩长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头顶上别着枣色贝雷帽头饰，有那么一点儿俏皮可爱，恍如一只贴身小精灵，乖顺地伏在她的发丝间，给她鼓舞，给她带去一些生活的朝气。

我顺着她的身体往下看，她的右腿基本上受不了力，全凭右手中的拐杖代之行进。她走得很慢很慢，但所走的每一步都很稳很有力量。我只要往前大踏两步，就能轻而易举赶上她，并超越她。我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做了。

此时我离她仅有一臂之遥，我顷刻转身，双目迫不及待地去捕抓她的面容，我渴求着确认她注视前方的眼神，是否浑浊中伴着晶莹，透亮。然而，当我看清后，瞬间呆滞，惊慌，而后疑惑——这是一张姣好的脸蛋，年轻，美丽，温婉，一如我内心深处珍藏着的那份惊艳的烙印。思绪起起伏伏，一点点地逐渐拼凑……我们家那张唯一的全家福中，母亲年轻时的样貌。

母亲，我的母亲在我年幼时已因病故去，我甚至记不清她的全貌，仅凭那张放在电视机顶部的全家福，一天一天，一点一点记画于心。但随着岁月无情冲刷，逐渐遗忘，忘却一点，忘却一大部分，直到它们被我甩得踪影全无。我很惭愧，因为我竟然忘记了自己母亲的容貌；对于死亡，我们毫不吝啬地选择遗忘，忘得干干净净，好让自己坦荡且极之畅然地活着。

我似乎从没想过母亲孜身一人，在另一个时空生活的怎样，有没有想我们，会不会孤独无助，直到老去。我羞愧地试图举起双手，靠近那张陌生又遥远的脸，轻轻一触，而后大胆地捧起它，一如母亲小时候对待孩提时的我一样，呵护，爱怜，满眼期待，欣喜万分……

雨仍旧在下，我细细地打量着，意图记下母亲此时的容颜，包括每一个微小的表情。我不想放过，更不想错过这个绝好的时机，生怕我一松手，她就不见了。我甚至情不自禁地朝她的额尖吻去，可当我的双唇刚触碰到那一丝冰凉之感，一切便化作了幻影，如烟消，如云散。

我的双手依旧僵持在半空作捧举状，无数的雨滴打落，豆粒般的雨滴打得我的手隐隐作痛。我已分不清是手疼还是心痛，反正痛感逐渐吞噬了我的身心，密密麻麻，像极了针扎般难耐。雨，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忽然看不清了前方的路。那个孤独的背影依旧在我的眼前若隐若现，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