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到后半夜。他放下手机，用力捏自己的眉心，以驱散睡意。
然而疲惫感仍像一张网紧缚着他，他已经连续驾驶了十来个小时，且有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只有他这一辆大货车在行驶，由车窗向外望，一轮苍白明月挂在空中，公路两旁跳动着深黑色的树影。
眼皮越来越沉，他恨不得得想把货车停路边，昏天黑地睡一觉，可若不能及时将一车货物送到，雇主王老板要扣他工钱。他只好痛苦地强打精神，安慰自己：明日把货送到，就他娘的睡上一整天！
就在他以最后的意志力和强烈的睡眠欲望作激烈搏斗时，车前灯光中，忽然闪过一白色人影。
他猛然清醒，急踩刹车。
一阵刺耳车轮摩擦声后，货车停住，老张惊恐望车窗外，空无一人。
前方是个弯道，路两旁只有黑色树影在空中摇曳。
虽然只出现了一瞬间，可他看清了，那身影是个年轻女人。他脑子里响起出车友跟他说过的话，这段盘山公路上有好几处连续急弯，公路一侧紧邻万丈悬崖，特别容易出事故。近几年这段路发生过不少车祸，无一不是连人带车摔下悬崖，无一生还。
小时候他听老人说过，经常死人的地方，会游荡着必须找到替死鬼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
老张冷汗直冒，连忙关上了车窗，货车上狭小的二人驾驶室内，安静得能听到他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心跳。他时不时望向车窗外，只见黑夜中，苍凉月光笼罩一切，并无异常。
静默了一会儿，他拿起一瓶廉价的白酒，闷了一大口，接着发动车子继续上路。
酒精麻痹了他夜半撞鬼的恐惧，他断定今夜不会遇到交警盘查，便一手扶方向盘，一手再次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后，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又一口，驾驶室里弥漫起浓烈的酒香。
他边喝边骂王老板，这周扒皮似的雇主，刻薄吝啬，害他需要不眠不休赶夜路。
半小时后，他略有醉意，闭眼摇了摇头，再睁眼，他的余光瞥到左边后视镜上时却吓呆了。
后视镜中，一个白色的女人虚影飘在他正在行驶的货车旁，他甚至能看清那虚影女人的面庞，长相清秀，面无表情。
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惊叫出声。虚影伸出手触碰他货车的一个左后轮。
瞬间，整个货车开始颤动，行驶不再稳定，女鬼碰过的那个轮胎爆胎了，一股轻微的力量让货车偏向左边。
那瞬间，他脑中的酒意都随着冷汗流出身体，所幸多年的驾驶经验使他在极度惊恐下，也按照牢刻在头脑中的驾驶知识，把握好方向盘，轻轻踩下制动踏板，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爆胎之后，女鬼便消失了。
老张惊魂未定在密闭的驾驶室内坐了会儿，惶恐不安地四下张望，车窗外并没出现那张惨白僵硬的女人面孔。又过了一会儿，他脑中酒意上涌，将恐惧、疲惫、对雇主的怨怼，催化成了一腔愤怒：凭什么他做人这么憋屈！累死累活挣点辛苦钱 ，不仅要受活人的气，还要被鬼欺负！
越想越气，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下车来，对着茫茫黑夜骂了一连串脏话，接着骂那女鬼：“你出来，臭女鬼！告诉你老子上有中风瘫痪老父，下有还在上学的一对儿女 ，我老婆还癌症晚期，一闭眼就是债主上门催债，医院开医药账单，老子活着都不怕还会怕死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给我出来…”
叫骂过后，回应他的只有公路边草丛里的虫鸣声。月光清冷，虫声喧嚣，他喘着粗气站在公路边和黑暗虚空僵持着。
冷风刮过，老张打了个寒噤，醉意荡然无存，他忽然想抽一根烟，但忍住了，得先干正事。他叹了口气，回到车里打开驻车警示灯，又在车前后五十米处安放了路障，然后拿出千斤顶等工具，将爆了的货车轮胎换掉。
换好胎之后，他一看手机，大喊糟了。被鬼这么一闹，耽误了太长时间，货恐怕不能按时送到。他疾速收拾好工具和路障，钻进驾驶室发动货车，冲进夜色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拧紧了眉头，专注望着前方，将车速提到了时速一百，这是大货车在高速公路上被允许的最高时速，而他驾驶在盘山公路上。
黎明将至，月已落下，天地间漆黑阴冷，整片山区上只有老张的货车发着惨淡的光。这快速移动的光源又招了一些不属于阳间的东西。
老张唯恐不能及时将货物送到，将货车速度提到极限，还时不时着急地看一眼时间。忽然，他余光瞥到了右侧车窗外出现了张惨白僵硬的女人面孔，他匆匆看了一眼，这次出现了一张没有身体的女人面孔，若在平时，他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可现在他无暇顾及，无法为家人凑够医药费、学费，目前在他看来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事。
半刻钟后，他再次望向右侧车窗，那张女人的脸没有消失，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和他说话，他读不懂唇语，转过头继续超速驾驶。
以极限速度在盘山公路上飙货车，本就是在玩命，老张冷笑，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上怕鬼。
忽然，眼前出现一处急弯陡坡路段，老张那超载的货车刹车不及，冲出了路面，整个车翻滚下山崖，发出轰鸣巨响。
黝黑的山谷再次安静下来后，白色虚影出现在已经严重变形的货车旁，这虚影生前是个女人，她望着车中血肉模糊的老张的尸体，幽幽叹了口气。
老张迷迷糊糊感到自己的意识离开了身体，飘到半空中，他死了，才听到那白色女鬼的话语。
她对他说，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是因为他当时即将陷入睡眠，她将他吓醒后，他躲过了下一个弯道就在睡梦中摔下悬崖的命运。第二次出现是因为他的神经已被酒精麻痹，她让他爆胎停下来醒酒，躲过醉酒冲下悬崖的命运。
她原本无神的双眼泛起一丝怜悯，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你酒醒了之后会一直超速驾车 。当时我在车窗外一直跟你说’危险，开慢点’，可惜你活着的时候听不到亡灵的话语。”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口：“你大概不知道，索命的冤魂都是黑色的，而我是白色的幽魂，不会害人，我想救你，可无奈天意要你死，你现在也只能在这里陪我了。”
四周忽然响起老张怨毒低沉的声音：“不，我是被人害死的。”
老张的半透明逐渐在空中显现，那虚影竟是墨水一般的黑色。
“要不是那个该死的雇主让货车超载，逼我疲劳驾驶、通宵驾驶，我就不会死，我死了，我家人怎么办，我好恨啊！”老张黑脸上发出怨毒的幽光，“就算下地狱，我也要拉他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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