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题写作 | 她是谁!

作者: 离九思 | 来源:发表于2021-06-23 21:06 被阅读0次

当然,我愿意告诉你我遇到的事,它一直困扰我多年,至今无解。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那是七年前的旧历年末。将近年关,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货。我正在厨房专注于和灶台上的砧板、刀和鲤鱼奋战,突然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惊扰,失手把食指给切了道口子。

看到门外的王谢,我就疑心她又遇上了大事。自打八岁同窗开始,她脸上就总挂着一副憨厚的笑,而且笑容还不会随着场合变化而变化——根据需要放大、收敛或消失。

她自小智商偏低,更没有出众的容貌,这一脸憨笑倒也给她抵挡了不少来自恶友的轻慢。从小到大,我都是为她遮风挡雨强出头的那个人,即便她早已出嫁,我这颗老妈子的心还是没能放下来。

眼前她红肿的眼睑,焦虑的神情,再配上苍白的脸,与两年前被人恐吓时何其相似。

当年,她和往常一样,凌晨五点开始清扫片区内的街道,却意外目睹了一起车祸。年轻的父亲抱着幼女在公园门口的斑马线上被一辆闯红灯的宾利车撞飞后逃逸,父女俩当场死亡。这个路段恰巧是天眼盲区,路上也鲜少行人,报案的王谢成了这起交通肇事案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

随着警方的介入,她才知道宾利车主原来是四川汉龙集团董事会主席刘维汉的亲戚。大名鼎鼎的刘维汉,但凡四川人都知道,那是当年财富中国富豪榜以160亿排名第32名的超级富豪。

如影随形的恐吓让王谢心力憔悴,整夜失眠。对方的委托人说,只要她不出庭或者作假证,一百万元的补偿款就会打到她的账户,否则,她和她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必会有性命之忧。那时,我花了很长时间让她相信黑恶势力绝不会在阳光下长久。

在随后的庭审中,王谢实事求是地陈述了当日的情况。然而一份精神疾病的鉴定结论书还是让肇事者逃避了法律的制裁。受害者的母亲在双重打击下血压升高导致双目失明,尔后突发心梗而亡。这引发了后来轰动广城的市民集访事件。

如今,谈刘色变的时代翻篇,案子的终审也已拨乱反正。

她低下头避开我询问的眼神:“明明,陪我去见你说的那个人吧。”

我们的车停在滨河路的一个清冷小区,几栋房子孤零零地立着。随着城市热点转移,也带走了这里曾经的人气。冬日的风,像一匹脱缰的马在空中滚动着榕树落叶,打在脸上像鞭子一样痛。

我裹紧羽绒衣,按照纸条上的指示进入一栋灰色小高层。二楼,一梯两户。B座的门半掩着。

“是三嬢的家吗?”我弯起食指轻轻扣门。

被主人允许后,我们推门而入。屋子的陈设很简朴,靠墙的布艺沙发,中央一张八仙桌。一位五十上下的中年女人坐在桌旁的餐椅上全神贯注丢骰子,桌上还摆放着一些四四方方的小纸片。女人抬起头来,令我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这容貌太符合气度雍容姿态丰腴的描述了,那双深邃明澈的眼嵌在这矜持的面孔上,更显得宝象庄严。我不由低下身段,小心翼翼地问:“三孃?”

“想问什么?”她的声线很平,毫无抑扬顿挫,让我想起提线木偶。

“问婚姻吧!”我看着王谢,想从她那里得到证实,后者勉强挤出笑点点头。

她上上下下打量王谢,双瞳乌黑透亮,像是一汪深潭,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王谢终于绷不住啜泣起来。

果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以为天上掉下来的是馅饼,其实它只是一坨牛屎。尤记得多年前她英俊潇洒的梦中情人当着我俩的面拿着几支蔫不拉几的玫瑰走过来向她表白时,她脸上那种惊喜交加的表情。

第六感告诉我这男人在戏弄她。然而第六感并不靠谱,因为不出一个月,他们就步入了婚姻殿堂。

这场闪婚让我心生警惕,何况还是这种从外貌到智商都高度违和的两人。然而这好事又确乎落到了她的头上,我只能在婚礼上抱着她叹息。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并非无中生有。原来这场婚姻不过是两个青梅竹马你侬我侬的恋人之间拌嘴吵架后的续章,这只南美洲的蝴蝶煽动着翅膀,把王谢卷入了龙卷风的风眼。

为了再续前缘,她和儿子被丈夫果断抛弃。在绝望中苦熬一个月后,她终于找到了我。

“唔。”三嬢一面听,一面应,一面将王谢的生辰八字写到小纸片上,又在上面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须臾,她抬起头,递给她一张纸片。

上面写着一个字:拖。

我嗤之以鼻,周易预测的确是一门广博精深的学问,但不至于真能对未来有什么指导意义。对于从没有爱过你的人,也许放手,还能留给彼此一个体面的背影。

“拖,拖过半年,一切都会不一样。你将会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但是,眼下不能离婚,否则你再也没有未来了。”

王谢深信不疑。她仔细捏着这个写着“拖”的小纸片千恩万谢出了门,犹如鲁迅《药》里揣着宝贝血馒头的老栓。我不忍反驳。世间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兴许再过半年,她能被时间治愈,放下过去。

岁月的锐齿轻易地啃噬了时光,转眼到了农历七月。这半年里,她以低调的姿态对抗着,对方也从最初协议离婚不成,将她起诉到了法院。

那个月初是她的生日。当我大汗淋漓地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冲进她家,预想中她孤零零抱着孩子哭哭啼啼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而见到她丈夫扛起孩子正拉着她的手出门。她标志性的憨厚笑容让我惊奇得像半截木头似的戳在那儿。

偶然的凑巧导致了宿命般的结局。这神逆转的原因是打算和她丈夫比翼双飞的前女友之父在旧历年后突发了脑癌,病情汹涌,半年就过世了。老人临终前的嘱托和医院里的温暖日常,让前女友回归了家庭。时过境迁,王谢的丈夫撤掉了起诉书,灰溜溜回了家,从此开始认真过日子。

不久,我再一次来到滨河小区。王谢的事让我也上了头,连哄带骗拉上男友来到三嬢家。

屋子的陈设一成不变。三嬢仍旧全神贯注在桌子上丢骰子。但她抬起头来的瞬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她乌黑明亮的双瞳莫名变成了灰白色,貌似晶状体浑浊导致的白内障。

我之所以推断出她眼睛看不清,除了她的骰子,其实就是几枚清代康熙通宝铜钱——掉在地上她都没看到,也是因为我们进来站了一会儿,她循着声音才望过来。

“您眼睛怎么啦?”

“窥破天机,遭到天谴了。”

我男友就差没翻白眼。不过是普通的白内障而已,却被她说得神神叨叨。

我报出俩人的生辰八字,对三嬢说,还是算姻缘吧,就想合一下八字。

其实我压根不信合八字这种说法。但我顶不住家里催婚,我也一直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和这个认识两年但始终看不穿的男人进入围城。

有些人,或许刚出现时并不出彩。接着,你开始慢慢适应了对方的这种追求,比如,晨起时的电话问候,入睡前的温馨短信。一次有意义的郊游、生日宴会上的珍奇礼物、周末夜场的电影、单位门口堆放的999朵玫瑰,对你家人的刻意逢迎...加上富二代有钱嘴甜的人设,日子久了,难免动心。

我的工作是一所三甲医院的急诊科医生,三天两头的加值班是常态。好几次联系不上他的时候,给的解释要么说静音没听到,要么就是有应酬喝高了,总之行踪诡秘。

那年公园门口的惨烈车祸,恰巧我值班出现场,犹记得我含着泪不停地实施止血、给氧、心脏按压...最终男人和他三岁的孩子还是回天乏术。那天早上,我抑制不住悲伤想找他倾诉,他却说太困再眯会儿匆匆挂了电话。我打车去了他的住所,房子里却空无一人。

三嬢自顾自地在桌上画着小纸片。

“呀!这个男人!”

我眼角一跳,问:“怎么啦?”

“这人和你八字合不上。这命格,犯大桃花呢,身边不缺女人。谁要找他当丈夫,就得接受他身边任何时候都有第三者。”

三嬢抬眼瞧着我。那双灰白色的眼里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洞穿了我的恐惧,虽然我觉着她其实看不清我。她递过来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一个字:弃

我在惊怒交加中被男友强行拽出了门。

“你没病吧,来这种地方。还医学学士,迷信这种乱七八糟地的东西。你看看她的眼睛,能瞧见字么,完全是骗钱的把戏!”他像被扔进蒸进锅里的虾,脸色通红,嘴唇发白。车钥匙连插了三次,才插进插孔发动了车子。

我拿起他的手机问:“解锁密码是多少?”

他气急败坏:“你还有完没完了!”

我坐在副驾驶上,莫名焦躁,随手拉开手套箱找湿纸巾,一支娇兰口红从里面掉出来。

这支口红,我见过。上面有我用贴纸粘上的一颗心,用以纪念我的闺蜜满子二十七岁生日。

我望着他,突然像吃了半只苍蝇一样恶心,一刻也不想呆在这台肮脏的车上了。我打开副驾驶的门纵身跳了出去,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个月后,我头部、膝盖和手肘的伤慢慢恢复。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清晨醒来和晚上入睡前看短信的习惯去掉。是的,他光鲜外表下的真实面目浮出了水面,为女人吃过三次官司,有两位数的前女友和现女友。

这似乎是每个女人遇到渣男必经的劫难,结局也大多相似。曾经,以为那是自己迈不过的坎,而忽然有一天,却惊讶地发现,曾经的忧愁是那么轻薄,像春天的蒲公英,轻轻一口气,就吹散了。

满子姓何,是我的室友。作为霸榜五年的校花,她有一副复仇者联盟中黑寡妇斯嘉丽的精致五官。那一阵,我们相处得不错。她抽烟,每天疲于应付追求者,偶尔夜不归宿,时不时向我借点儿钱,但有借有还。

她主修精神医学,毕业后顺利分到了享誉川南的精神卫生中心,并火速成了其中一位佼佼者的老婆。但婚姻的围城并没有让一众狂蜂浪蝶罢手,于是,各种纠缠的戏码轮番上演,导致这桩婚姻仅仅维持了三年。

我放下执念的同时,也放下了对她的埋怨。何况她只是他同时脚踏着的几条船之一。我不忍看她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烦恼中挣扎,带她去见了三孃。

这是我第三次踏入这栋灰房子。外墙的爬山虎似乎比之前更茁壮了。

门仍旧虚掩着。我探头往里面瞧,八仙桌边没人。我心里暗叹,现在空巢老人已成了社会问题。

突然门后支出个脑袋,吓得何满一声尖叫。倒不能怪何满,我也是捂住嘴才没叫出来。

因为三嬢的眼睛上竟然显出了重瞳。作为医科大的毕业生,我们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属于瞳孔发生了粘连畸变,从O形变成∞形。白内障晚期也会有这种症状。我怀疑她已经失明了。

我忍不住担心起来,问,三孃,您家里人呢?

“没有人了。你来了,就再算一次吧。”

她摸索着向桌子边走过去,我搀扶着她坐下来。

何满点上一根烟,吐出一口气,问,我第二次婚姻什么时候能来?

三嬢摸索着丢了一卦,然后在一张纸片慢腾腾地写下一个字:等

我不明所以,等?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五十岁以前是不行了,这一生,都磕磕碰碰的。难啊!”

何满满眼不屑。这次连我都不信了。绝色佳人如斯,才二十几岁,要嫁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么。

我们出来后,何满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嚷嚷道:“就这眼力劲儿,早该看医生了,胡乱算什么命!”

谁知道红尘漫漫,在后来的若干年中,三嬢的话竟一语成谶。

她很快入眼了一位离异的民企老板,两人情投意合,对方正准备彩礼时,老板的前妻因为金融危机从美国回来赖在他家不走了,老板熬不过儿子的祈求,复了婚。

后来她迷上了网恋。对方千里迢迢追随她到了本市。这人不仅风趣幽默,还符合霍华德.休斯传奇、神秘的一切元素。两人三观相投,性格相吸。她带他来我家的时候,两人正商量好了一起回东北老家定亲。却不料第二天网恋男友就失了踪,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满子的银行卡、金银首饰和几块名表。不久后,该案告破,原来是一个多次诈骗女性并实施盗窃的惯犯。

她沉寂了好几年,最后和她的上司走到了一起。谁料省检察院在审理刘维汉集团的犯罪事实时,牵扯出了车祸事件中那份有她和她的现任签字造假的精神疾病鉴定结论书,被当地纪委监委立案。上司因主导被移交了司法。满子受到处分,调离了岗位。

世事往往这样可笑,那道墙眼看翻过去了,最后还是一脚踏空,掉下来,前功尽弃。

距离我看到三嬢重瞳后一周,我再次来到滨河路小区。我预约了本院的眼科主任,无论如何,我都要说服三嬢去医院做检查。

二楼B座的门紧闭着。我弯起食指,轻轻敲门,没人应。我重重地反复敲,还是没人应。

二楼A座的住户被我一下接一下的敲门声给惊扰到了。门开了半扇,一对老夫妻探头出来:“你找谁?这房子没人住。”

没人住?不可能。我边比划边解释说,就是住这里的三孃,算命的,我上周才来过。

“上周?”两位老人互相交换了眼色,看着我说,你怕是记错了吧,这房子已经空置两年了。刘三孃和我们是十几年的邻居。她一个人拉扯大儿子可不容易啊。谁知道她儿子和小孙女会在公园口遇到车祸呢。哎,眼也哭瞎了,都死了,全家都死了。

我说,不会的,大爷,大妈,春节我来过这里,七月半那天我来过这里,上周还来过这里,她还给我算命呢,怎么可能记错呢。

两位老人瞅我半天,那眼神分明觉得我疯了。

“姑娘,你要不信,去社区问问吧,去派出所问也行啊。”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我懵了,全身泛起一阵寒意。这起车祸,我怎么可能忘记呢!两年前的那一天,是王谢打的报警电话,是我亲手放下的心脏除颤仪,是何满签下的精神疾病鉴定结论书。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见到的三孃是谁?

我从兜里掏出写着”弃“字的纸条,又看着数月前被菜刀切伤的食指,上面还有一道狰狞的疤。

我抱着头冥思苦想,是什么时候有三嬢地址的呢?对了,白大褂,那是我从染血的白大褂里摸出的这张纸条。上面除了有详细地址,还有一句话:指点迷津有道 ,三嬢算命奇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非·主题写作 | 她是谁!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ucciy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