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三十,我蹲在抢救室外,从头冷到脚。
01
我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爸现在躺在里面,不知生死,我一个人靠着墙根,瑟瑟发抖。
耿志用是我爸,估计今天又和我妈干上了。
我打电话回家,响了良久才听到我爸的声音,“喂,耿姿,快,快回来救我。”
电话对面是一阵盲音,但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我撂下电话便跑,顾不得正值着班。
防盗门敞着大肚子,屋里的亮光打在我爸身上,异常扎眼。
爸的身旁一滩血,他捂着胸口招着手,“小姿,快,快打120。”
我拨打着120,手却不停地拍打着爸的脸,“爸,别睡,醒醒,别睡。”
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眼泪止不住地流,手也在哆嗦。
120来得很及时,我随着车奔向医院,止步于抢救室外。
“妈呢?妈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脑子混乱不堪,揪着头发痛哭流涕。
爸和妈相互伤害了一辈子,为什么到老了还不放过彼此?
抢救室的灯依然亮着,爸进去了两个小时,不知道生死,我好想问问妈,她到底做了什么?
02
爸和江琴,就是我妈,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这两人打结婚起,就各种闹。
三天一大吵,每时每刻保持小吵的节奏,连两边的老人也跟着受罪,头痛。
我出生后,他们的战争升级,开始抡上了菜刀。
我妈丝毫不怯懦我爸的威胁,跑厨房去拿出把菜刀,说:“耿志用,你今天必须给出个说法,是不是那个小妖精?”
我拉着新买的小黄鸭,瞪眼看着两个人挽着衣袖大战着,眼神中充满着戏谑的味道。
“江琴,你个不清楚的,什么跟什么,仅凭一张纸条就乱按罪名,这日子没法过了!”耿志用红着眼睛叉着腰,奋力嘶吼着,额头的乱发怒发冲冠。
我妈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张纸条,上面是娟秀的字体,内容是无关痛痒的留言,可在我妈看来,这是大逆不道的事。
母亲捕风捉影的本事愈发渐长,才三十多的女人已活成巷口的老太太,整日里盘算我爸的“破事”。
我爸从来不屈辱于我妈的架势下,不管对方是抡刀还是抡凳子,都不会让他服软。
江琴见无法逼供成实,便使起那套泼皮术,道:“耿志用,你个没良心的。我伺候你喝,伺候你吃,你们一家老小谁没得过我的好处,你说!”
母亲身居电力系统的要职,平素单位里发的物资,尽数给了我爸的一家人。
不管是爷爷奶奶小叔二叔,他们均得过江琴的好,每次收到大嫂的慰问,是一脸的笑,“谢谢大嫂,大嫂辛苦了。”
得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耿家无一个人不说江琴的好的,可在我爸耿志用这里,老婆江琴是个不清白的人。
大概是吵累了,我爸懒得理会我妈,进厨房拾掇起家伙什做起饭来,“小姿,等着啊,爸爸在做,一会儿吃饭了。”
我点点头,拉着黄鸭子满客厅转圈,我妈则抿着口水靠沙发打起呼噜来。
母亲沉睡,我爸做饭,我则继续自己的游乐,一切好像没发生过。
日子在悄无声息中继续波澜不惊。
03
随着我长大,爸妈的战争与日俱增,似有不折磨死对方不罢休的态度。
我妈做的一口饭咸了,我爸敲着碗道:“做得啥!做得啥!咸死了!你当盐不要钱呐!”
这一次好像是我爸挑事,他不管妈的脸色,不依不饶地吼叫,“让你做个饭,你倒好,故意咸死人。是想再找一个吧!”
我爸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没脸没皮的,当着我的面也不收敛,将碗推得唏哩哗啦的。
我妈不做声,从里间拿出我爸的钓鱼杆,砰地一下,敲碎了碗道:“吃不死你我,让你吃,让你吃!”
我离开饭桌,冷眼望着两人的争斗。
我爸擅长戳我妈的心窝子,把她刚买的套厨具砸得稀碎,并踩上两脚说:“好你个江琴,今天看谁赢过谁,我还不信了,治不了你!”
既然要打,就让他们好好表演一番吧。
我摔门而去,而他们丝毫未觉察到我的情绪,远远地隔着门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我揣着兜回来,屋子里已洁净一新。
我妈问我,”小姿,饿么?要不妈给你做吃的吧。”
我瞟一眼她道:“算了,不吃了。你们还吃得进去?”
我妈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盯着那扇白色的门,扼念着什么。
我将音乐放到最大声,实在是受不了这日复一日的吵闹。
04
“耿志用家属,耿志用家属呢?”抢救室门口一个戴眼镜的医生喊了好多遍,直到旁边的人推我一把,我才晃过神来。
抹抹泪,我从不愉快中抽离出来,跑到门口举手说:“你好,医生,我爸怎么了?”
兴是半天没人应声,医生有点不耐烦地说:“好了啊,你爸马上出来了,做下准备。”
话音未落,我爸躺在白色的床上缓缓出来,他闭着眼,脸色泛白,唇色也泛白,我想扑上前去,被拦了下来。
“不可以,你爸刚脱离生命危险,使不得,”随床的医生很平和地说。
“忘了,爸刚才可是躺在血泊中的,”我的泪不禁滚落而出,顺着脸颊淌下来。
爸被推进了icu,需要观察数日后,再行转病房。
我想起了妈,想起了碎满一地的碗碟上沾染的红发。
是什么让母亲如此狠心,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双手紧紧绞缠在一块。
05
一连找了我妈几天,她都不见踪影,单位里说她请假了,未说明事因。
我也不好再问,笑笑走了。
我去了母亲常去的地方,包括麻将馆、美容院,却都找不到她。
奇了怪,她躲哪里去了?难道这次真的害怕了?
我妈一向是胆大的人,面对父亲的身高优势,从来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低着头一路慢行,黑色的棒球帽几乎遮挡了我的视线,只有斑驳的水泥路面映入眼帘,陪伴我低沉的心。
一个女人匆匆忙忙的,撞到了我就跑,我捂着胳膊,觉得身影熟悉,喊道:“妈,妈,江琴,江琴!”
确实是妈,她的红发随风摇曳,衬得一身黑衣霎时扎眼。
我扯住了她,她终于不再跑,停下步子说:“怎么了?想抓你妈来着?你跟你爸一样心狠!”
爸已经这样了,我怎么会再失去妈妈。何况如何处置,得看爸的态度。包括他们的婚姻。
我抱着妈不松手,怕她再次消失不见,“妈,江琴,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你能去看看爸吗?他在icu。”
听到icu,我妈哭了出来,“小姿,你爸爸怎样了?他好吗?妈是不是做错了?”
“妈,哪有,”我安慰母亲,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拍拍她的肩,“你永远是我的妈妈,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那晚的情形,我从母亲的口中渐渐得知。
06
父亲想离婚,已不是一次两次的想法。但我妈不同意,抱着拖也要拖死对方的想法,誓死不从。
我照旧是大年三十要值班的,我老早跟他们打过招呼。还叮嘱二人说,要开开心心的,大过年的,别不愉快。
两人笑着应答,我便开门离去。
我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呛上了。
我爸先发难,“江琴,你怎么想的?想好了没有?我们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我妈从来不松口,故意为难我爸道:“那可以呀,你把房子、存款都给我,你留一套小的,我就同意。”
我妈的眼翻到了天上,等着我爸的回应。
我爸没想到我妈越来越苛责,竟提出如此要求,当下怒道:“房子是我投资的,你没出一分力气,凭什么给你?你当真是贪心的。”
江琴根本不想离,只是耍要求,知道耿志用心疼那些房子,故意捡痛的说。
拉锯战已经让父亲失去了耐心,他扫掉桌上的碗筷,跳着说:“江琴,你不想离也得离,今儿我们离定了!你试试!”
我妈的斗志再次被唤醒,趁我爸不注意,猛地冲向他,嘴里叫嚣着,“耿志用,门儿都没有!你死了这条心!”
我爸本来是摇晃着身子,加上我妈的突然发力,他不偏不倚地磕在柜角,人顺势倒了下去。
父亲的后脑勺流出血,眼睛睁得老大,我妈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提脚便跑了。
再接下来的事,是我接到我爸的电话求救。
听母亲讲完,我们不自觉到了icu门口。
母亲贴着玻璃喘气,里面的父亲睁着眼睛,潺潺流泪。
母亲的眼睛瞬间通红,反过来扑着我哭,“小姿,妈错了,妈错了,妈不该这样。”
我死死抱着妈,头朝向父亲微笑,并做出ok的动作。
07
转入了普通病房,爸的脸色一天天的红润起来,饭量逐渐增大,人也跟着精神了。
我妈衣不解带地伺候我爸,想缓和两人的关系,可父亲仍是臭着脸,不给她机会。
我瞧着两人不对付,说:“妈,你回去吧,爸还得几天出院,你可不能累垮了,否则谁照顾他。”
我妈不肯,别扭着说:“我走了,谁替他端茶送水,再说你上班忙,不能老请假。”
“你......回去吧,歇歇,医院里睡不好,你睡觉浅,”爸垂着头说,眼睛时不时抬下,又不敢直盯着我妈。
“妈,走吧,”我推着妈,夹着她的小包,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病房。
我一刻不歇地返回病房,我爸诧异问道:“怎的?你咋回了?不是跟你妈走了吗?”
我拖过一把椅子,贴着病床而坐,“爸,妈走了,我知道你膈应,那天的事你没过去。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们离婚吧。”
我对父母的婚姻一直是置之不理的态度,但经此后,我决定不袖手旁观了。
病根出在我爸这里,如果他同意妈的要求,可能就离了。
我爸抚平病号服,铿锵有力地答,“不是我不离,是你妈不想离,你看,这不弄成了这样?”
我爸显得很无辜,将责任推到我妈身上,觉得是我妈蛮横无理,才导致婚姻走向衰亡。
心病还需猛药治,看来得下力了。
我瞅了他半天,说:“爸,要不这样。你不是担心你的房子嘛,要不你过户到我名下,你依妈的,只拿那套小的,行不?”
妈担心什么,我身为她的女儿自然知晓。
我正好也试试爸,看看他的心思。
我爸有些犹豫,我继续攻心,说:“爸,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呀?要是离了,是再婚,还是怎么过?”
“你放心,再婚我第一个同意,你和妈斗了一辈子,该享享清福了。”
我爸不加思索地说:“再婚个啥呀。一个人不快活吗?我算是看明白了,一个人的日子才是逍遥的。”
“爸,”我挽上他的手说:“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耿姿,你的女儿。”
我和爸好生亲热,惹得同房的人不忍羡慕,纷纷说:“老耿啊,你女儿孝顺呀,真孝顺。”
我爸脸通红,推开我说:“死丫头,你成功了,爸投降,好不好?”
我狡黠一笑,说:“爸,你答应喽,不能反悔哦。”
众人都看着,我爸拂了拂手,以示同意。
08
我妈再来时是我爸出院那天。
她化着淡淡的妆容,得体的着装令我爸不忍看了好几眼。
收拾好物品,同同病房的病友打过招呼后,我们一家人径直出了院。
我妈帮忙拿包,贴着我爸而坐,我则听他们说些闲话。
“江琴呀,你今天好漂亮,”我爸一开口差点笑喷了我,我咬着牙,控制着面部神经。
就让我爸夸会儿我妈吧,这样的机会从此不会再有了。
我妈心里很美,那张脸出卖了她所有的开心,“耿志用,是吗?我一直很美呀,只是你没看到。”
“是是是,你很美,是我眼瞎,”我爸不再和我妈对着来,顺着她的秉性又一顿猛夸。
车子稳稳停在民政局门口,我妈望了眼窗外,疑惑问:“走错了吧?不是应该回家吗?”
我推搡我妈道:“让你带的证件,带了么?走走走,该解决了。”
我妈大概明白要发生什么了,堵在车门口不下,“不不不,小姿,你爸不同意的,他不肯给房子和存款我......”
我爸从左边下了车,正站在右边门口说:“下来吧,江琴,别让小姿看笑话,你放心,我答应你的要求。”
“你......”我妈以为听错了,重复问,“真的吗?你真的答应我的......”
闹了二十多年,临了了,我妈却怂了。
她重新躲进车里,想走,我蹲着身子靠在窗口说:“妈,你放心,爸将房子都放在我名下,他主动说的。”
我妈很相信我说的,这无异于是一剂最稳妥的方子,将她的疑惑彻底消除。
09
离婚协议书、登记照片,一切弄好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我妈有些犹豫,有些挣扎,一直打量对面的爸,问:“真的吗?耿志用,你真的愿意了?”
我爸闭着眼睛说:“真的,江琴,我答应了。我们放过彼此吧,你也放过自己。”
我妈的妆容有些花了,我拿纸巾替她抹泪,“妈,别哭了,一会儿不美了。我们还要去大餐一顿呢。”
我妈笑着哭了,哭着又笑了。个中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明了吧。
随着咚地一下,那记戳印庄重地落在离婚证上。
我牵着妈和爸的手走下台阶,夕阳的光芒照得人明亮、舒坦。
我们选择了火锅店饱餐美食,爸举着杯,目光里有些柔情,“江琴,希望你从此幸福美满,如果可以,要再婚哦,只是别找我这号的。”
爸自认为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太多的时间里,他只顾着个人的快乐、喜好,忽略了妻子和女儿的诉求。
从前总是对抗一切不如意的事,现在来发现,是他执拗。
爸不会当着妈的面说这些,他是偷偷地与我诉说。
他说,我们试着放过对方时,海阔天空尽可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