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扫了一圈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分不清那是哪位表姐、哪位姑妈、几舅和几姨。他们清一色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干了吧!”不知道是哪个表弟发出的声音,接着其他几个年轻的后生跟着一起聒噪。
我头一仰,干尽了杯中最后一滴酒。他们说不能浪费53度3000多块钱一瓶的茅台。
“终于醒了。”我揉揉惺忪的双眼,堂哥那个大秃头渐渐清晰起来。
“来,我给你沏杯茶,清醒清醒。”他娴熟地展示着他的茶艺,一股茉莉花的清香飘进鼻孔。
“哥,让你见笑了,刚才喝多了。”
“你在车上睡了一路,坐到椅子上还迷迷糊糊的。酒量还需要锻炼下,哈哈。”堂哥递给我一杯茶。
“这是什么木头?”我用手按了下椅子面。
“黑胡桃。怎么样,感觉不错吧?”堂哥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了几下。
我用手摸了下桌子,光滑细腻,上面是褐色的条纹,优美大气。刚才酒桌上的腐朽气息还残留在衣服上,与这里的清幽淡雅很不协调。我脱下外套,搭在旁边。
“去年怎么样?”堂哥说话向来比较直接。
“小目标没实现。”我故作镇定地笑笑。
堂哥仰头哈哈大笑,说:“来,参观下我的房子。”
茶室在客厅的一角,中间一圈豪华沙发,对面的电视应该有100英寸吧。后面一组梨花木柜子,旁边的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石头有黄和绿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色彩鲜艳,有种迷惑人心的魅力。
“这是缅甸黄加绿翡翠,一块30多万块呢。”堂哥用手指向另一侧,那摆着同样一块石头。
“认识这幅画吗?”堂哥指着墙壁上的一副山水画问我。
我看下面的签章貌似有个‘周’字。“难道是中国画院的周老师?”我问。
“到底是文化人,周老的画可是我托人才买到的。”堂哥嘴咧得很大。
我随着堂哥往里面走去,厨房、卫生间、卧室、书房、琴房......推开一扇扇门,里面无一例外的豪华装修。不知走了多久,打开了不知道多少道门。四周的墙壁旋转起来,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一个沙发上。这得多大啊,我不禁感叹起来。
窗外响起隆隆声,房子轻微振动起来。我看了下四周,堂哥已不见踪影。我扶着墙壁,继续往里面走去,前面的房间传来说话的声音。
门自动向两边打开,我愣在了那里:两排沙发座椅整齐地排列在过道两侧,上面坐满了人。人们或交头接耳,或低头玩手机,还有人在吃着东西,没有人注意到我。这......这里怎么跟火车车厢一样?
“老弟,这里。”堂哥从一个座位上站起来,冲我招手。
我走过去,在旁边的空位坐下来。
“上个厕所,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堂哥问。
我晃了下脑袋,扭头看向窗外,一大片农田正急速向后退去,远处的天边,西沉的太阳吐出万道霞光。
“刚才在厕所睡着了。”我终于回到了现实。
当年我坐着绿皮火车离开家乡,旅途漫长,车厢拥挤,就着难闻的味道一路思索着未来。现在家乡也通了高铁,虽然方便了很多,我却较少回来了。父母不在的家乡与我渐行渐远,儿时的玩伴天南海北,只有那些记忆中的山水还在梦里时时萦绕。
堂哥虽在外地,但离老家不远,他念旧,时常回去看看。这次刚好他与我同行一段。
“你又吐了?”堂哥递过一张纸巾。
我擦下衣襟上的呕吐物,又喝了一口水。头没那么疼了,但胸腔依然有烧灼感。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二表姐发来的微信:路上多喝点水,注意别着凉,一路顺风!
我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钟了。“我们几点吃完的饭?”我问。
“大约三点吧。你这跟我聊会儿天就睡着了,上个厕所还睡......酒量还需要锻炼啊!”堂哥的酒量惊人的好,而且好像每年都在长。
“刚才我们聊到房子的事情,你有兴趣吗?”
“刚才这不听睡着了,你再说说?”
“我在老家有套房子,位置靠近政府。有200平,格局特好,一直在那闲着。”说着堂哥从包里拿出个绿色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放到我面前。
那是个房子的模型,造型精致,每个房间都清晰可见,我仔细查看,这不跟我刚才梦里看到的那幢房子一模一样?
“咱们老家,你也看到了,这几年发展的不错,高楼大厦呼呼地起了不少,环境卫生也搞得相当好,这不去年还被评为了‘文明城市’。”堂哥顿了下,接着说道:“回来创业吧,这里的机会更多,你们沿海城市发展速度比不上这里了。”
“这我得想想,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事情,孩子的教育、人际圈......再说,你这房子得多少钱啊?”
“200万。”
“老家的房子怎么也这么贵了?”
“这不刚评上‘文明城’,我给你这个价格都是最低的了。再说这个价格不比你们那便宜多了,搁你们那得400多万了吧?”
“我要不了那么大的房子,住个小的就行了。”
“你现在的房子还不到100平吧?我跟你说,大房子住起来那才叫爽,两厅两卫,四个卧室,每天换着睡。”
“换房间我睡不着。”我打了个哈欠。
“你知道吧,古时候,皇帝每天都换房间住,三宫六院嘛,哈哈!”
“我养不起那么多情人。”我撇了撇嘴。
“挣钱啊,挣大钱才能享受更好的生活。”堂哥脸上的横肉堆在一起,眼睛被挤成成一条缝。
我拿起房子模型,仔细端详着。
“这房子不能住了,你看都有尸体了。”我用手指了指里面的一个黑色小点。。
“老弟,你可真会开玩笑。”堂哥把小拇指从缝隙里伸进去,抠出个小飞虫,却不小心刮到个铁片,一滴血渗了出来。
我从包里翻出卷胶带,撕下一块,然后拽过堂哥的手,迅速把伤口缠上。
“干嘛,哪有用胶带包扎伤口的?”堂哥缩回手,准备撕下胶带。
“里面刚死了东西,阴气重,用胶带封住,以防邪气入侵。”我严肃地解释道。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堂哥疑惑地看着我。
“我学过风水。你看这模型,就像你房子下的崽......”堂哥用力拍下桌子,打断了我,脸上明显的不悦。
广播声响起,堂哥到站了。他站起身,挎上背包,默默转身离开。走到半道,他突然回头说道:“你回去研究下模型。”
不知又睡了多久,我被广播声叫醒,终点站终于到了。我收拾好行李,抄起桌子上的模型,随着人流下了车。我没有走向地下停车场,径直从大门走了出去。此时已是半夜,城市被街灯点亮,我的房子就隐没在这万家灯火中。老家的城市其实和这里越来越像了,尤其是在人流稀少的午夜,那些冰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尖锐。满天的繁星,皎洁的月光,跟小时候的乡下一样,清澈透亮。
我再次端详起手中的模型,堂哥让我研究什么呢?当我的手触碰到底座的一个凸起,模型突然起了变化,我把它放到地上,它开始拉长,四周多了窗户,底盘升起,几个轮子露出来。
房子模型此时已经变成了一辆绿皮火车。‘哒哒哒!’向火车站的方向开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