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的春天（七）

野百合的春天（七）

当野百合赶到天津的时候，已经超出和吴海江约会的日期整整两天。两天，吴海江耐心地在天津等待，野百合出行前嘱咐他不要给自己发信息，他就安静地等。当野百合告诉他，自己已经踏上了约会之旅，他的热情才极大限度地释放出来，一句句充满温情的话语顺着手机信息铃声，一阵一阵撞击着野百合的心门，使她心旌摇荡，激情充沛，旅程的辗转辛劳反而占了下风。一路上，她都在想象那个东北男人，想象他的身高，想象他皮肤的颜色，想象他的衬衣领子是不是洗得漂白……虽然之前的聊天过程中，他们有过无数次视频经历，但是，那种镜头始终无法将那个叫吴海江的男人清晰地、全方位地展现给野百合，一切，都将由这次约会，揭开面纱。

那天，天津的上空飘洒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无比温润。吴海江来接站，远远的，他就认出了野百合，野百合很有品位的衣着和得体的搭配，自是吸引人眼球，最重要的还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给他带来一种气场，一种只有在养尊处优的生活境况下才能熏陶出来的镇定、自然和安适，压得吴海江有点招架不住的感觉。尽管招架不住，他还是走上前去，在左顾右盼的野百合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野百合转过头，看到身后的男人国字脸，大眼睛，皮肤白白的，下巴上光光的，看起来很干净，是她喜欢的样子。再一看，男人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一条牛仔裤，一双运动鞋，衣着不算过时，可笑的是他居然将衬衫的下摆拉出来，衬衫下摆的皱纹堂而皇之地招摇在牛仔裤的腰部，恰好将男人最感性的腰部牢牢遮盖住，这实在是一件野百合最不能容忍的男人穿着细节。野百合的眉头就皱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的一下，吴海江脸上怯怯的神情却更加旺盛开来。他干脆闭上嘴，用沉默来迎接野百合的失望。

野百合有点失望，一百多个日夜搭建起来的恋爱感觉，一瞬间坍塌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劳累，劳累就像一个守候多时的囚徒终于等到放风的时刻，立马扑上来，占据了她整个身心。没办法，就算失望也得喘口气再重返，于是，她提议先到旅馆歇息。

吴海江如临大赦，赶紧接过野百合的旅行包，走在前面，将野百合带到车站就近的一个宾馆。房间小了些，卫生还可以，干净简单的样子。吴海江说这是他住了两个晚上，等待野百合的房间，要是野百合喜欢，就在这里住下来，他另外再去开一间房，要是野百合不喜欢，他让野百合在房间里稍事休息，他立即去给野百合重新开一间房。

野百合环视了一圈四周，找不出不能在这个房间里歇息的理由。于是，她说就这样，将就将就吧，累得不行了。

吴海江是个识趣的男人，他不但从野百合的表现上读出了野百合对他的失望，同时也读出了他和野百合永远只能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里充满了物质生活的挣扎和那些老婆出轨呀、儿女要钱啦，一大堆破破烂烂、邋里邋遢、提不上台面的事情，而野百合的世界，相对于他的，简直是天堂和地狱之别。那些网络上建立起来的你情我爱，在现实面前竟然显得无比脆弱和虚拟。

想到这里，吴海江内心的失望稍微缓和了一些，他到服务台，重新给自己开了间房，就在野百合的隔壁。

傍晚时分，在吴海江约莫野百合已经睡了一觉，差不多缓过劲来的时候，给野百合打了个电话，邀约她一起吃晚饭。地点就在宾馆附近的一条小街上。吴海江几近恳求的语气，让野百合不忍心拒绝，就应下了。

他们顺着这条小街慢悠悠的往里走，街道很干净，街两边的店铺此起彼伏亮起灯光，光线很柔和，使他们并排行走在一起的尴尬和生分也减少了很多。

吴海江征求野百合吃什么？野百合说随便。吴海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东张西望的，观察着街两边的店铺。待走到一间川味菜馆门口，吴海江说就这家吧。野百合不能确定吴海江提议这一家是出于走不动或者是不想再走抑或什么别的原因，就问他：

“为什么选这家？”

吴海江回答：

“你喜欢吃川菜嘛。”

野百合心里的某个地方被震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力度却很强悍，泪都被震出来了，含在眼眶里，热热的。她急忙背过身，抬起手背，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那个共同生活了八年的丈夫，至今也没记住她喜欢吃什么风味的菜，而这个初次谋面的网友，却记住了他们聊天交谈时候说过的一句家常话。重新转过身来的野百合，心情好了很多，对吴海江的态度也有了些许改观。

他们并肩走进去，餐馆很小，但是很干净，布置也很雅致。他们找了个临窗的角落坐下来。

那晚，他们喝了一瓶红酒。在过去的生活中，野百合很少喝酒，偶尔必须喝，也只喜欢喝红酒，红酒相对于白酒，刺激感稍微薄弱一些，却能达到同样的眩晕效果。吴海江几乎滴酒不沾，那晚也喝了不少。酒能融洽气氛，在柔和的氛围里，他们的话题天南海北，多的不得了。酒也壮人胆，脸红耳赤的吴海江面对面说出了对野百合的爱恋。野百合尽管面红心跳，在酒精的刺激下，还是忍不住心旌摇曳。野百合看着对面的男人，端正的国字脸上尽管飘荡着一丝沧桑的神情，眼光里放射出的火花却无比炽烈，他说话的语气不温不火，衬衫领子白白净净的，特别是他的下巴，极其光滑，连胡子茬也看不到一丁点，显然，这是个能精心收拾干净自己的男人，野百合喜欢这种外表干干净净的男人，能养她的眼，也能舒她的心。那些在车站初相见时坍塌下去的爱恋的感觉，又强悍地涌上野百合的眼底眉梢。

之后的情节顺理成章，他们一起回到宾馆，刚进入野百合的房间，就紧紧抱在一起。野百合的身体随着一阵长久的热吻，慢慢温暖起来。当吴海江强劲的嘴唇，将她从头到脚吻了一遍时，她已经湿润，并彻底融化了。随后，他们一起滚到大床上，大床像一座绿海浮起的小岛，暗夜里微弱的灯光斜斜地透过窗帷照进来，照射在大床上，他们像两匹厮杀的野兽，一招一式里都充满了巨大的饥渴。

他说：宝贝，我给你，宝贝，我的最爱……

她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让我死吧……

一场旷日持久的厮杀仿佛耗尽了他们的体力，他和她累累地躺在大床上。她的长发铺了满床，像盛开的大朵野百合。他的手臂缠绕着她的身体，像一根根柔情蜜意的藤蔓。空气里弥漫着湿润而香甜的气息，时钟安适地靠在墙上，唱着“嘀嗒嘀嗒”的歌。

野百合的心里充满甜蜜，她想，这么多年，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包裹，终于可以在一个男人面前放纵地爱了，也终于能有这样一个男人，能用如此饱满昂扬的激情，犁遍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唤醒她麻木许久的机能，让她的生命迸射出如此灿烂夺目的光彩，这是她少女时代的渴望，成年至今却难以企及的一个梦想。

激情被生理的疲惫冲散，野百合躺在满足的月光下回想刚刚发生的那些情节，心口不由得弥漫上来一股感动。她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候她正年轻，可以有无数种选择，但是她偏偏选择了一种最不可能让她快乐的生活。是因为刚走出大学校门时的迷茫？还是家境贫困给她造成的影响，使轰轰烈烈的物质生活刺激了她？总之，在她最美好的日子里，她没有坚持要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选择了一条在世人眼中最正确、最美好、也是最被世人羡慕的路。可是，七、八年的婚姻生活过下来，她发现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也不是丈夫想要的那种女人。丈夫想要的是能够和他一起八面玲珑搞关系、风风火火打天下的女人。在他眼里，爱情往往没有政治上的勾心斗角更能刺激他男性荷尔蒙的挥发。男人有远大抱负她能理解，她只是不明白当初丈夫为什么要选择她。想想，丈夫也真是挺辛苦的，一无靠山二没后台，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完全靠自己的拼搏和手段，从科员、副科、正科一步步走来，直到现在的正处。当然，为了丈夫的升迁，为了达成丈夫越来越高的政治欲望，她不得不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戴着假面具，和那些个官太太们周旋、调和感情、拉近距离。

野百合以为丈夫会为她的这些付出和努力而感激涕零，给予她想要的东西。但是，她最终发现，丈夫根本做不到，丈夫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极其有限，可悲的是这些极其有限的时光也要被保姆们的眼光无情分割，丈夫和她在家里的相处也如置身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在相聚的夜晚，他们的行动却像隔着一层纸，除了婚姻生活的最初，他们有过那么激情四射的一小段岁月，随着丈夫政治抱负的疯涨，他们的一切都渐渐成了例行公事，丈夫白天忙，难得一聚的夜晚也是很忙的样子，他们的性事，直接被丈夫的忙碌感觉省去了前奏，往往急不可耐地进入，三下五除二就草草收场。每一次，都留给野百合一腔无法满足的幽怨。尤其是随着他一步一步的提拔，他开始愈来愈忙，连这样草草的游戏也变成了生活中极端奢侈的东西。野百合理解丈夫的忙，可她实在不喜欢难得的相处时候那种敷衍了事没话说的感觉，每当她觉得自己还算年轻的躯体已经日趋麻木的时候，就绝望得不行。

在一个又一个暗夜里，野百合无数次拷问自己的灵魂：你为什么不快乐？你究竟想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后来，她终于慢慢想通了，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原来，她想要的只是一种平淡的生活，有那么一个人无时无刻地守在身边，关心她，体贴她，宠爱她，对她所给与他的爱作出反应，永远拿她当个孩子那么宠着，疼着。其实，她要的并不多，她只想和他一起逛逛街，看看电影，一起聊着天做饭，然后在黑暗的长夜里互相抱着，做场淋漓尽致的爱，之后沉沉入睡。她觉得自己并不贪婪，但是她却一直找不到可以托付这个梦想的人，直到遇见吴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