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紧随好奇而来的是牵挂,他开始牵挂这个叫野百合的网友。超市营业的忙碌在一天里是屈指可数的,吴海江一得空就上线,心思直接奔野百合而去。野百合不在线,他就那样挂着等,等了三天,野百合终于上线了。吴海江一阵莫名的欣喜,他立即发过去一个问候。野百合不理他,等了两分钟,还不见野百合回应,他忍不住问:
“你忘了我吗?”
时间,静默。
吴海江觉得煎熬。又问:
“你真的忘了吗?”
他紧紧地盯着野百合的头像,好几次仿佛看见那个头像闪跳了一下,定睛一看,没有跳动,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他有点垂头丧气,又有点赌气的样子,仿佛是对野百合不满,也像是跟自己生气。一气之下,干脆关了电脑。店里没有客人,看店的老头儿蹲在门口吸烟,吴海江走出去,站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头儿说了一阵子话,心不在话上,话就干巴巴的,没一点滋味。他又进屋来,坐在电脑前面,定定地盯着黑漆漆的屏幕,发呆。屏幕上微弱的光线,反衬出他的脸,一张标准的国字脸轮廓,脸里面的眼鼻口却是模糊不清的一片混沌。他重又开机,鬼使神差地上线。野百合的头像在右下角跳动,他的心立即跳到嗓子眼。他点开对话框,野百合说:
“对不起,刚才心情不好,不想回复你的话。”
吴海江是第一次听别人跟他说对不起。在吴海江的人生字典里,“对不起”这三个字好像是不属于里面的内容。他费心劳神争取来的第二次婚姻,以一个耳光的姿势,给予他背叛前妻的“罪行”来了个响亮的回击;他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大女儿和儿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娜拉出走”的姿势如出一辙,并且大有永不回头看他一眼的趋势;还有那个同床异梦的小老婆,将他那点仅有的男人的自尊肆意践踏在脚下……这些人,在吴海江的眼里都是最对不起他的人,却从来没有一个跟他说过“对不起”三个字。可是,野百合,这个遥距千里的女人,这个素未谋面的网友,却因为没有及时回复他的问话,就跟他说了这三个字,这、这、这,如何了得?
震惊让吴海江无所适从,一时乱了分寸。他赶紧看野百合的头像,还好,她还在线上。他赶紧说:
“没事。不要说对不起。这么多天没见你,你还好吗?”
这次,野百合的回复很快:
“好?什么叫好呢?”
“就是、就是过的好不好?”
“你是想听我说过得好吧?但是,如果我说过得不好呢?”
“为什么不好?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野百合又不说话了。
吴海江等。这一次,他想他能等,因为这个女人跟他说过对不起,好像他就欠着她的了。吴海江觉得自己还不能承受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分量太重了。
等了一会儿,野百合说话了:
“你的‘苦海无边’适合我用来作网名。”
“你也苦吗?我以为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苦了。”
“你有什么苦?”
“说了会影响你的心情。”
“心情本来就不好,彼此说说,还是一种倾吐呢,不然要憋死。”
看到野百合这句话,吴海江一下子就有了倾诉的欲望。于是,他就开始诉说,并且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他打字慢,野百合就等他,很耐心的样子。吴海江说了好多,把他的经历整个儿倒腾了一遍。具体说了几个小时,吴海江也没计数,整个故事都说完之后,在一阵短暂的回想的空隙,吴海江才感觉两只手腕有点酸疼。
吴海江看着对话框里密密麻麻的字,有点恍惚的感觉,他一时里吃不准那些字是不是他打的。那些他说出来的话,他却看不真切在叙述什么内容。野百合却是沉浸在那些字里行间,从他笨拙的措词和生硬的表述里,读懂了他的故事。
野百合说:
“真难为你了。你是个好男人,为什么生活要这样对待你呢?”
“我也不知道。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一个问题。”
“唉……”野百合叹了一口气之后,头像又陷入长时间的静止。
吴海江激灵了一下,紧接着发过去一个微笑的头像,说: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的故事也说来听听,你也倾诉倾诉,说不定会很轻松呢。”
“你现在轻松了很多吗?”
“是啊。从来没有人听我说这些事情,也没有人愿意听。所以,真的要谢谢你呀。”
“不谢。”
野百合的头像又静止不动了。只要等上两三分钟,还看不到野百合的头像闪跳,吴海江就害怕,具体害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说:
“你不要下线,好吗?”
“为什么?”
“我、我害怕。”
“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怕?”
“可能、可能是怕你不理我吧。”
“哈哈哈……”
野百合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笑,肆无忌惮。吴海江喜欢这样的笑声——虽然只是汉字,听不到声音。
等野百合笑过之后,吴海江又重新问起她的故事。野百合说:“真想听?”
“真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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