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走开初,高玉芝的内心是忐忑的,担忧副院长丢弃职务,日子将会陷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副院长寒窗苦读考得的一个个红本本并不是一堆废纸,三十多年的临床经验也不是空乏其谈,会念经的和尚走到哪里都能化到缘。副院长的铁饭碗在脑海心中,并不只在某个医院的某个职务上。副院长利用他三十多年临床与病人亲密接触结下的人际脉络,很快就将生活来源的局面打开了,他上门出诊,精湛的医术加上病人的口碑效应,要应付高玉芝衣食无忧的生活简直是小菜一碟。高玉芝一不用上班,二不用出门奔劳,只管在他们租住的小屋里养尊处优,小半年下来,就再次怀孕,这一胎,副院长说什么也要保着。高玉芝喜极望外,足以看出副院长已然将三个儿子拒于心门之外,看重并行将依靠的,是她腹中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能成为副院长的挚爱。高玉芝就安下心来养胎,不出十个月,产下一子,副院长那个激动啊,都说老来得子是人生快事,副院长着实体验了一把,怎不将全部精力投注到高玉芝母子身上。他开始规划一家三口的未来,他立誓要让高玉芝和小儿子享尽人间荣华。他不是一个空想家,他立世的资本,完全可以让他实现自己的诺言,因为他的客户每天都在呈几何式发展,他的腰包也在呈膨胀式往外发展。两年后,他在郑州给高玉芝母子购置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并且将剩下的五十万存款如数交给高玉芝保管。
野百合和丈夫就是在副院长刚给高玉芝母子购买了房子后不久,结识这对老夫少妻的。当时,野百合的一个下属知道野百合丈夫近来睡眠不好,就向他推荐了这个副院长,并历数了他们家一个个亲戚找这个副院长看好的病症,听起来出神入化似的,野百合心里就忿忿的,心想:白日的勾心斗角难免引得梦中纠结,睡不好哪里就跟身体的病症有关联了,应该是心理的毛病才对。但她嘴上没说,嘴上没说是给丈夫面子,毕竟丈夫在单位也是数百人之上的人物,面子还是很重要的东西。野百合不信这个下属的话,丈夫偏偏信了,本当是掩人耳目的手法,作作秀也就罢了,他还真个让下属从中牵线搭桥,专门请了那个副院长和高玉芝一桌,并且强烈要求野百合作陪。
席间,野百合的丈夫与副院长一见如故,哥哥弟弟的,叫唤得那个亲热,让人咋看就是一副亲兄弟的劲头。副院长点睛之笔的一张处方,三下五除二,很快解决了野百合丈夫的失眠问题。野百合的丈夫感激涕零,时隔一个礼拜,再次约请副院长夫妇,这次喝的是感谢酒,交杯换盏,好不盛情。更富于戏剧性的是,野百合与高玉芝也成了莫逆之交,并且当着两个老公的面,二人在桌上即行了口头结拜之礼,以姐妹相称起来。其中的缘由,连野百合也莫名,她只感觉她喜欢这个女人,和这个身陷世俗的排挤而爱情世界却超凡脱俗的女人继续链接,是她不反感的事情。
接下来的交往顺理成章。隔三差五的,不是野百合和老公去副院长家里小聚,就是副院长领着高玉芝母子过来相处,日子仿佛很融洽的样子,像涓涓细水,平缓地往前淌着。没淌出三月,变故发生了,副院长和高玉芝的住所被儿子们发现。自从副院长炒了医院的鱿鱼,神秘失踪之后,妻子和三个儿子没有一天放弃过奔波找寻,刚开始的找寻之旅还有医院的相关人员和警察局参与,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两者都逐渐失去信心,显得疲沓起来,以至于渐渐退出,只剩下副院长的妻儿在坚持,他们的寻找不单单只意味着副院长这个人本身,还有他身上背负着的道德和良知;他们找寻副院长的本意,也并不只单单限于为副院长的人身安危着想,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副院长当面给出一个解释,一个能让他抛妻弃子的解释,这个解释还必须不能超出合理的范畴。
这两个附加条件使副院长的妻子和儿子们踌躇满志,坚持不懈,在副院长失踪的第三个年头,妻儿们终于将这条找寻的路子走到底。那天的情形很简单,简单得可以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那天,副院长如约到病人家里出诊,一番详细的望闻问切,给病人开了药方。病人家属付清不菲的报酬之后,如常送副院长出门,门开后,副院长看见门外站着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儿子。副院长的表情镇定自若,病人家属的脸上却显出惊慌、羞愧的神态,副院长没有说一句怪责的话,只是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病人家属一眼,就转向妻儿,说了三句话:
“我跟你们走。”
“走之前让我给她打个电话。”
“我这几年置备的房产都是她和孩子的,你们不能为难她们母子。”
妻子的面部表情被爱恨交织扭曲异常,怒火中烧地举起右手,儿子们及时制止了母亲意欲过激的动作,并点头答应了副院长的条件。
于是,他们一家四口下楼,脚步紧跟脚步,背影重叠,仿佛一团和气的样子。走到楼下的小区花园里,副院长开始给高玉芝打电话。他告诉高玉芝,他要出门几天,如果他如期回不来,就让高玉芝卖了郑州的房子,到远离郑州的随便哪个城市重新买一套,将孩子抚养成人。他还告诉高玉芝,房产证放在卧室的保险柜里,另外还有二十万现金,这些都留给她们母子。说完,副院长果断地挂了电话,将手机关闭。然后,昂首挺胸走在妻儿们中间,走到停放在小区门口的一辆车旁,在儿子的示意下,一弯腰钻了进去。
副院长积极配合的表现,让他的妻儿们既没费口舌,更没大动干戈,就大获全胜;他始终坦然的神情,昭然若示所有人:这一天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苟且享受梅开二度的每一天辰光的。
副院长一去杳无音信,高玉芝带着年幼的儿子,在地狱般黑暗冰冷的等待岁月里,一熬就是半个月。她无法展开寻找,因为她扮演的角色,几乎无法使她能光明正大地站到台前来,理直气顺地获取副院长的状况。当希望被岁月的流逝慢慢打磨成奢望的时候,她不得不开始正视眼下的生活。这期中,野百合和丈夫也拼凑了不少戏份,给了这对孤儿寡母一些合理性的启示和帮助。一个月后,高玉芝将郑州的房产转卖,在距离郑州不远的平顶山重新购置了一个新家,副院长留下来的数十万财产,足够赋闲在家的高玉芝和儿子继续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新家里缺少男主人,日子不乏冷清。高玉芝刚搬到平顶山的时候,野百合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过去,陪她说说话,陪她的孩子玩玩,或者辅导一下他的功课,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以使高玉芝的想法不至于走到绝望的极端。
半年之后,高玉芝日趋平静的生活重新被掀起波澜,副院长的妻儿们费尽周折,打探到她在平顶山的家,并坚决要她交出副院长的房产,他们已然将当初副院长提出的要求置之度外。高玉芝慌乱之极,再度求助于野百合夫妇。野百合的丈夫不愧“久经沙场”,他三言两语就瓦解了高玉芝苦苦等待副院长的决心,他说:
“你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顺,你儿子就没资格合法地继承他爸爸的财产。副院长留下的财产不是小数目,他的妻儿站出来争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孤儿寡母,是斗不过他们的。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找一个能接纳你们母子的男人,这个人最好越远越好,你将平顶山的房子卖掉,然后,带着孩子去投奔他,这样,你们母子也有一个长期的依靠了。”
高玉芝是个脑子灵泛的女人,她一思二想,很快想通并同意了野百合丈夫提出的建议,她将这个“艰巨”的任务拜托给野百合的丈夫,野百合的丈夫很快帮她找了个男人,男人真够远的,在远离中原的呼和浩特市,是野百合丈夫的一个朋友的远房亲戚,在政府机关工作,有房有车,离过婚,带着一个十岁的女儿单过。但是野百合的丈夫没有见过,只从朋友口中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野百合的丈夫问高玉芝这个男人的条件如何,高玉芝说,你和妹妹帮我操心找的人,一定靠得住。
就这样,高玉芝再次变卖了副院长留下的房产,带着儿子远赴呼市,开始了崭新的婚姻生活。
距离远,来往不方便,慢慢的,野百合和高玉芝的联系也就少了。一晃时间就过去四、五年,中间高玉芝断断续续来过几个电话,说她好像和那个人离婚了,原因是他们的孩子合不来,而她和他没办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导致生活中出现很多争吵,不得不分手。高玉芝带着儿子搬出那个男人家,重新在呼市买了套房子,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野百合问过她:
“你还想等副院长回来吗?”
高玉芝哈哈大笑起来,说: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等他干嘛?”
野百合问她要是再遇到合适的人,会不会结婚?高玉芝说:“当然会。我跟了他七八年时间,不能因为这七八年,就毁了我一辈子呀。”
从高玉芝的回答里,野百合听出她虽然已经走出了副院长离去的阴影,内心里还是深深爱着副院长的,而那个呼市的男人,在这场“英雄救美”式的剧目里,只不过扮演了一个牵针引线的作用,将高玉芝母子引到那个副院长的妻儿料想和找寻不到的地方,安然度日,至于这份安然的日子里有他没他,却不是重要的因素和环节。
高玉芝在几次来电里,都盛情邀请野百合去呼和浩特玩,野百合答应着好啊好啊,却一直没能成行,不是时间的原因,而是空间的问题。时间能够让一些东西弥久愈坚,空间的距离却能将这种坚固瓦解,并且毫不留情。她感觉和高玉芝之间,时隔四五年,距离数千里,感情不得不淡,这份淡然是她们束手无策的事实。
但是,这一刻,野百合不能再将这种淡然放任下去了,她必须要想办法改变一下这个状态,因为她想利用去高玉芝那里的机会,和吴海江践行约会。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之前想过那些借口里的场景和人员,都在丈夫的认识范围之外,这个因素本身就很容易引起丈夫的疑窦。而高玉芝是丈夫熟识的人,再说,高玉芝的几次邀请,丈夫都曾经怂恿野百合去跑跑,玩玩,是野百合自己放弃了那些出行机会。这一次,不知道丈夫的态度会怎么样?
野百合先给高玉芝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自是极尽对高玉芝母子嘘寒问暖,一番看似剖心肺腹的交谈之后,高玉芝如常向野百合发出邀请,这时,野百合借坡下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烦劳高玉芝给自己的丈夫打个电话,亲口跟野百合的丈夫说邀请野百合去玩的事情,野百合的丈夫肯定不会产生什么另外的想法,然后,野百合从郑州出发,先赶赴天津,去与吴海江约会。在天津逗留两天,她再从天津出发,转道呼和浩特,在呼市陪高玉芝玩几天就回来。高玉芝问野百合去天津干嘛?野百合说办一点私事,还叮嘱高玉芝千万要打好掩护。高玉芝坏坏地笑了几声,满口答应了野百合的要求。
事情就如野百合计划的那样,极其顺利地进行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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