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没有吃兔子

《无辜》（Innocence）是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晚期作品（1985年），书出版的时候，作者已经七十岁了。

所以，老年的她，是怎样用语言去建构一个崭新的世界，同时又是恒古不变的内容：人类的理性与情感，在社会关系网络中如何错综交集，在误读中演进？

——简直是简•奥斯汀的现代版。但是又有作者自己的创新。

据说她的同行常常问一句：“她怎么做到的？”之前我读《蓝花》时，也这样问过。别的地方找不到答案，就问度娘，居然有了回答：在写《蓝花》的时候，她通读了德语版的那个时代的盐务官手册！可以想见通过德语进入一手资料、二手文献的艰巨努力，当然，回报也极为丰厚！

然后，关于《无辜》的意大利背景，没有直接证据，但她的履历里有在伦敦意大利康蒂戏剧学院教书的经历，可以推定，关于意大利语的一手资料、二手文献的查证，简直呼之欲出！好家伙！比咱们写论文还努力啊，所以她能写出那么精彩的故事！

好，回到故事本身。假想一下，如果是毛姆来写，估计会变成一个肥皂剧故事，中产阶级喜闻乐见，这样书就卖得更好。如果是《我的天才女友》的作者来写，可以成为社会话题小说，这样也能畅销……嗯还能选出谁做对照，算了，不对照吧，她的写作是个性的，就只能是她自己的，她没有追求“卖得好”或“有市场”，却写得像（又对照了）奥斯汀和狄更斯的传人，写出了“世界的又是英国的”优秀英国小说！！

多少同时代人，都做不到啊！不是语言的障碍，就是见识的限制，再不然就是政治的捉弄……而这位老太太，只是在家中安静地，写啊写，仿佛不曾期待有读者似的……恰好这种超然的态度，是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应该有的素质！

小说前面部分，忽然出现一个“活”的葛兰西时，我是被震撼到了！仿佛在发掘一个埋藏地下多年的古董，居然就活过来，对旁观的读者说起话来了。不，这不是哲理小说，法国人爱写的那种，也不是俄罗斯人常写的“苦难”小说，这本小说虽然很欧洲，却是来自英伦的一双冷静又仁慈的老年人的眼睛，来自一个历尽生活的艰辛仍然保持了生命力的有创造能力的头脑……Bravo!

终卷的时候，我想，小说的题目挺难的，可能为难了译者很久吧。Innocence，没有直接的对应中文词，在不同的场合我们用不同的中文词去指称不同的情形。它可以是“无辜”，“无知”，“纯真”，“无害”，“无主观故意”，“毫不知情”，“非恶意”，“无心之过失”……等等，等等。而这些奇奇怪怪的情形，在故事里面都能找到。人类真不愧是灵长类动物啊，能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

如果说要找bug... 那可能就是小说的结尾了，作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结了个尾，留下一些贝克特式的台词，感觉是故意分配给人物去“背”的，这个，我个人作为读者，并不喜欢。不过，作者才是王，as she like it.

掩卷，此时是仲秋了。可是我仍觉得，故事里面春天的雨还在意大利乡下一直下着，润物无声呢。

Cheers，佩内洛普。

图片来自澎湃

补充一下：题目“不，我们没有吃兔子”来自家庭漫画，在漫画里，猫和熊打劫了兔子带到人间的大五仁月饼，然后竟然还有朋友问后来兔子怎么了，我只好回答“不，我们没有吃兔子，只是吃了月饼。”这个，符合Innocence的主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