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和猪

老李和猪

老李大概是个外乡人，为啥这么说呢？因为村子里除了嫁进来的女人外只有三个姓：卫、张、白，其中卫是大姓。老李这么一个李姓就把他与本村土著区别开来了。

一天老李和往常一样晌午饭后左手提镰刀右手挽竹篮准备到自家窑洞上面的崖边去割猪草。严重的罗圈腿让本来就不高的老李看起来更加矮小了，左摇右摆的走姿活脱脱像个巨型鸭子。

老李家地方挺宽敞，最里是两间窑洞，院子里栽了好几颗粗壮的果树，往外还有一个用土坯子垒成的猪圈。老李走到猪圈跟前，笑嘻嘻地跟老母猪打招呼"我给你割草去，你给咱看门"，老母猪跟能听懂人话似的抬起头睁圆了两只深邃的小眼睛哼哼着。

老李最喜欢这头老母猪了，一是因为老李在村子里无亲无故，人嘛，再坚强有时候也难免孤独，而老母猪就是他最亲近的了。二是因为老母猪能产仔，这成了老李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老李笑眯眯地走出院子，村里人看到了，打趣地问道"老李，你一天喜啥呢？"

老李摇摆着身子左右肩来回起伏着，一双弯曲的短腿让他看起来很是滑稽。他站定了笑眯眯地说"猪要下猪娃了"。他眼睛笑地弯弯地像两个小月牙，露出一排发黑的牙，脸上肌肉随着笑意牵动起来颇有几分英气，除了那一口黑牙，光看上半身人压根就不能把他与那双罗圈腿联系起来。

村人又笑说"那你可准备伺候月子么"，这句话引得周围众人哈哈大笑。"老李把你那白面馍馍给多吃点，包光给吃皮皮了"人群中传来这么一句话，众人又是轰然一笑。

老李边走边笑着说"哦，就准备着呢，我这会就割草去"。他完全不理会村人拿他当笑料的事实，他接受周围的一切，以傻为代价过滤掉村人的不尊重。

说起这给猪吃白面馍馍的事情，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呢，也难怪村人总是把这当笑料，时不时地说着逗乐。

当时那大环境下，农民的日子虽不至于青黄不接，但是各家各户的日子还是过的紧巴巴，打的粮食除了交公粮以外也只够一日三餐了。平时也没有什么副食，大人小孩肚子饿了都会到自家馍笼里摸出个白面馍馍吃，馍馍都是纯天然酵母发酵做成的，蒸热了吃筋道香甜，冷着吃掉着碎渣也别有风味。

老李当然也是喜欢吃馍馍的。这天天气特别好，老李从屋里搬出来个小板凳靠着院子里的大树坐着晒太阳。突然他起身走到猪圈前，跟老母猪说"老母猪，我把你放出来，你到外面转一哈"。说着便打开了猪圈门，老母猪起身拖着一身赘肉摇头摆尾地走到院子里，左转转，右转转。

老李看着老母猪开心地笑着，起身去屋里拿了个白面馍馍，刚要入口又停住了，他看着老母猪毫不犹豫地把馍馍掰了一半仍在脚边上猪食盆里，然后又"唠唠唠"地招呼着老母猪过来吃，老母猪估计也是生平第一次吃白面馍馍，一张大嘴叼着馍馍"嗒嗒嗒"地吃着，老李看着这一幕"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老李每天都要把老母猪从圈里招呼出来跟他一起分享白面馍馍。不过馍馍毕竟还算个稀罕物，总是给一半一半地给吃着还是怪奢侈的，所以后来啊，老李每次吃馍馍都把上面的皮给撕下来，扔到猪食盆里，老母猪也不嫌弃，每次都嗒嗒嗒地吃着，老李也是喜滋滋地哈哈哈笑着。这时间久了老李给猪剥馍馍皮吃的梗就在全村传遍了。村民们依着猪的梗常常当面取笑老李，各种荤素段子萦绕不绝，老李从不发火但也不以为意，依旧每日乐呵呵地割草喂猪陪猪说话。

当然老李不是独独只爱猪的，他还爱狗。有一阵子村里有一条流浪狗咬了人，此后村民们便见它就打，可是那狗腿长跑的贼快，撵走了它不一会又溜达着回到村里。就这样跑了回，回了又跑，这狗竟成了疯狗。狗疯了以后就再也不惧村人的追撵了，它见谁咬谁，身手变的更加敏捷利索，这回不是它躲着人了，而是人人见而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这村子明明是人的主场什么时候轮到狗称王称霸了！

冬天的一个早晨村里几个年轻人商量着要除掉这疯狗，因为这条疯狗老人孩子们都不敢出门，年轻人出门都得抄着家伙，这狗可真是害人不浅哪！几个人商量好了在村十字路口等着，不一会疯狗慢悠悠摇头晃脑地出现了，它朝着几个人呲牙咧嘴地狂叫着，那恶狠狠的双眼、一对坚利的犬牙好像都在发着光似的让人不禁寒毛倒立。再凶狠它不过是条狗，几个青年迅速抄起铁锹将它团团围住，乘其不备几下子就把它打倒在地。疯狗躺在冰冷的地上抽搐着，嘴角流着血，没过多久就一动不动了。

狗死了，但是好像还是不解气。几个人决定要把它的皮给剥了，这皮子还能卖几个钱呢！要卖钱这皮当然得剥得完整干净了，村子里正好有干这行当的。在专家的指导下狗皮顺利地被剥了下来，留下血肉模糊的狗尸体挂在木架子上，围观的人可多了，老人孩子们也都出来了，大家对这剥皮技术赞不绝口。正当专家把狗尸体从木架子上取下来时，这狗竟然一下子窜了起来，嗖地穿过人群的缝隙逃了出去，它钻进了一堆竖放着的玉米秆中。大家都吓坏了，老人小孩和妇女们纷纷逃离现场，留下一些年轻力壮的，这疯狗必须得解决掉啊！

按理说老李应该随着大部队逃离才是，但是他没有。

"老李，你赶紧回，看狗把你咬了，没人伺候你圈里猪了"村里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说道。

老李气的眼眶子发红"你们、你们大冬天的把人家皮剥了，不得把它冻死啊？"

"老李你放心它冻不死，今个就把它打死了"一村民说着话里透着一股狠劲。

老李眼望着玉米秆堆，目光呆呆地，他希望这条没了皮的狗能赶紧逃离再也别回来。可是转念一想这狗皮都没了还能活吗？它指定是没活路的，想到这，眼泪竟掉了下来。他赶紧从口袋摸出手帕擦了擦眼睛，顺手甩了一把鼻涕。

可这情况恰恰被村人看到了"老李你看你，不就是一条狗么，你怎么跟家里死了人一样哭（音:fu ）起来了"。

老李浑身不自在地挪了几步，面露尴尬地笑了一下，转身摇摆着回家去了。

老李走后，一群人点火烧了玉米秆堆，熊熊大火燃起伴着浓烟滚滚，狗从火里冲了出来。它已经很虚弱了，身手也没那么好了，一下子就被大家伙围住了，三下五除二，这低贱苦难的生命就那么结束了。在确认狗完全死掉以后，众人都散了。

老李回到家正值喂猪的时间了，他看着老母猪怎么也笑不起来。老母猪很有灵性，两只前蹄往圈墙上一搭，抬起头使劲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嘴里嘶叫着，往常的老李面对这情景都是笑着过去拍拍它的头跟它说上几句。而今天老李不知怎么了只站在原地发着呆。突然老李转身回屋了，拿出来一只破旧的麻袋，走到门口一看外面没人，径直走到刚刚焚狗的现场，拾起那烧的半熟的疯狗一颠一跛回家去了。

他把麻袋放在院子里，回屋拿了一把铁锹，在一颗桃树下挖了起来。一早起来饭也没吃，猪也没喂，他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挖着。不多会，一个半米多深一米宽的坑挖好了，他把狗连同麻袋一起扔进坑里，然后迅速的掩埋。

日子又回复了平静，老李还是重复着每天的生活，村民们还是一样爱开他的玩笑，他也一样痴痴傻傻地笑。直到有一天，一件大事发生。

老李家的老母猪死了！

原本开春的季节，一片生机盎然，到老李这好像比难捱的三九天还冷。他瘫坐在地上，伤心的泪水又一次滚下，他觉得老天这是想绝他的路啊！是啊，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老李为什么会遭此横祸呢？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前一天还活生生的老母猪怎么就会这么突然地离开呢？他突然又捶起自己的头，后悔没在老母猪生前多给它一些好吃的，哪怕一个完整的白面馍馍也好啊！然而一切的后悔与愧疚都是无用的，此刻他只能暗自垂泪了。

哭够了，他慢慢地起身打开猪圈门走了进去，老母猪倒在地上紧咬着牙齿嘴角里流着白色泡沫，肚子胀胀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猪可能被人下药了。想到这一点，他显得惊慌失措，到底是什么人，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迅速地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外，他要请村里的兽医来看看确定一下猪是不是真的中毒死的。

不出意外，兽医掰开猪嘴巴瞧了瞧，又在肚子上按了按，非常确定地告诉老李就是中毒死的。老李一向善良的目光充满了仇恨，他咬紧了牙关，眼泪又掉了下来。不过很快他眼睛里那道仇恨的光便消失了，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外乡人，村民们能收留他，让他在村子里安个家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哪能因为一头猪恩将仇报呢！明白了这一点，他默不作声地在院子里埋狗的树下又挖了个大坑，把猪埋了进去。

从那以后老李就很少在村子里晃悠了，直到有一天村民们惊奇地发现老李家门口长满了杂草。大家纷纷议论着老李到底是走了呢，还是死在里面了。有人说老李其实是有老婆孩子的，他是回老家去了，还有人说老李是死在窑洞里了，因为有人偷偷进去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头骨。

村子里没有了老李，日子还是照常过着，但是老李住过的院子再没人去住了，那里成了孩子们的探险圣地。小孩子们站在老李家窑洞的崖边边上钩桃子、李子吃，常常会不小心掉下一只鞋子或者一个钩子，然后一群孩子壮着胆手拉手走到院子里捡拾，往往东西还没捡到大家就惊叫着落荒而逃。最后的捡拾任务还是落到大人肩上了，大人捡到东西以后也是不愿意多停留的。

村子里虽然没有了老李，但是却留下了一个关于老李的小段子。这个段子常常是大人们用来哄小孩子玩的，它是这样的"叫、叫、叫老李，老李吃馍剥皮皮，剥了皮皮喂猪娃，猪娃吃的嗒嗒嗒，老李笑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