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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魏连殳(shū)相识一场,回想起来倒也别致,竟是以送殓始,以送殓终。”——《孤独者》鲁迅
鲁迅笔下的葬礼是我真正意义上参加的一次有思考的葬礼,那场葬礼里充满了对魏连殳行为的惊异和不满,除了他,会在自家祖母的葬礼上,显得极其淡漠,其他人都将情绪表现到极致:
其次是拜;其次是哭,凡女人们都念念有词。其次入棺;其次又是拜;又是哭,直到钉好了棺盖。沉静了一瞬间,大家忽而扰动了,很有惊异和不满的形势。我也不由的突然觉到:连殳就始终没有落过一滴泪,只坐在草荐上,两眼在黑气里闪闪地发光。——摘自《孤独者》
那场格式化的葬礼其实一直都在重复,在《孤独者》之前,在《孤独者》之后。在我的人生里,切切实实参加的第一场葬礼,是在爷爷兄长的葬礼上,他穿着一袭黑衣入殓,一把偌大的黑伞紧跟而来,大人不让我去看,说我还是个孩子,可是我执意从人缝里挤进去,去看那副没有血色的尸骨,这个大家庭曾经的大家长就这样没了,他那双能震慑住儿时的我的红眼就这样闭上了,他的妻子,女儿哭嚷着,欲要喊破穹苍的架势,特别是他的老伴,声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怎么狠心地走了,留我一个人,怎么活?”那混杂着戏味的哭腔把整个丧事引向了高潮。
起先我还听着伤感,虽然那时我并不感伤,只是跟着大人参加了一场不该缺席的葬礼,顺便再喝了一碗用传统推磨机磨的豆奶。可一会儿到了宴席的时候,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互相敬酒,吃着喝着,好不热闹。我错愕地看着大家的脸,企图从他们的眉宇下找到一丝先前的忧伤感,可是我失望了,我好像看了一出表演戏,包括躺在棺材里的老人,他曾经总呵斥我等小辈,吓得我们“闻风丧胆”,而现在,他本该呵斥这些擅长表演的亲人不合时宜的表演欲望,而他却选择了沉默。
那之后,我又参加了一次葬礼,也获得看第二出表演戏的机会,这一次浓重表演的是我的一位姨妈,那时的我和魏连殳一样,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只是沉默,外公在城里住院那几年,我总会去看他,拿着书本给他读朱德的故事,虽然在我生前他已神志不清,可我猜想他能听懂,外公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战争年代。疾病让他的身体又开始溃烂,我单纯地认为死亡是一种解脱,况且我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哭干了眼泪。
在火葬场,只见外公的尸体摆放在火化炉前,他身体干瘪的可怕,数年的脑溢血和几年的卧病在床,时间和疾病拖垮了他的身体,相信风水的姨妈舅舅们还让尸体在房间里摆放了数天,所以待我看到外公时,他安详地躺着,眼睛挣得硕大,嘴巴微张,皮肤干瘪得往骨头里扣,活脱脱的外星人的长相,一直以来都有人说外星人会给人类构成威胁,我在外公的脸上好像看到了某种警示。
时间到了,火化的时间,外公准点被移送到熔炉里,我不知它的构造,外公的尸体便随着姨妈哭天抢地的呼喊“爸,爸呀”被大火带走了,回家安葬的路上,舅舅手里碰着的瓦罐里就是外公。
火葬场上,我不解地问母亲,“为何姨妈哭得如此伤心?外公生前,她几乎没敬孝,外婆还说姨父打过外公。”
“因为她没敬孝,所以她怕你外公来找她。”
是这个道理吗?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何丧事好像表演戏。我记得一位泸州的朋友告诉我,他们那里办喜事,大贺三天,丧事是七天。我们这里倒还显得“节俭”,大贺一天就各自回家,跑了远路的亲戚和置办宴席的自家人,都省心省力省钱。
有一天我和朋友走在成都的街口,看前面路上坐满了一条街的人,在我们那里俗称“坝坝宴”,朋友问我他们是在做什么,这么热闹?那叫响声让空寂的半条街都热闹起来。
“可能谁结婚吧!”
直到看到长街的另一头摆放的花圈时,我才知道那是一场葬礼,我才觉得葬礼和婚礼的唯一区别是有没有摆放花圈,不是亲人的悲或喜。
昨晚,在河北的男友给我发消息,说他姥姥凌晨去世了,所以他一夜未眠,也哭肿了双眼。
我问:“为什么哭?”
“因为,小时候去姥姥家玩儿,姥姥关心我,爬墙头……”
“你们会有宴席吗?亲人们会说说笑笑吗?”
“不会。我们不会。”
我想也许这是一场我唯一知道的不是表演戏的丧葬,男友穿着临时扯的白布,头戴白莲,一百多号亲人的啼哭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第一次有欲望想去参加一次丧葬,只是遗憾,我不能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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