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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罢碧罗
下达黄泉
子时刚到,城门恰开。
“姑娘,今年欲往何处去?”
无因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有些多余的问着。如果她没有记错,往年的今日,姑娘也都是一个人走的。
“似去年。”
说着只留下一个缓缓的背影。总归是人间的明月照不亮这凄冷的黄泉路,平添了那许多孤苦。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
无因暗自叹息了一声,踏上了归家的路,淹没在不尽的灵魂中。
“唉,那个谁,你走错路了,那不是去阳间的。”
鱼幼薇对时不时传来的好心提醒无动于衷,从她死后的第一年中元起,已经听到过无数遍这样的声音了。一开始她还会去解释,再后来渐渐变得麻木,到如今已然是充耳不闻。
“别费劲了,她听不到的。”
一个书生样子的男人对着旁边的人说到。
“她每年都要往那条路上走的,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去往阳间。可能家里人死绝了,无牵无挂了吧。”
对于男人的这番话,旁边的人皱了皱眉头,但是也没有再出声,留出来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再赶回来。
余生已了
情事不全
“艳艳花容无着处,长更添作一枝香。”
世人皆道这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叶两不见,却不知花叶本同根,见与不见都未曾离别。幼薇心中虽有不忍,但悟得多了,也明了了不少。
“姑娘的诗仍旧那么伤神,难道这许多年还磨不灭心中的情意吗?”
一位青丝如墨,容颜绝上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朵刚从枝头薅下来的花,放在鼻间轻嗅着,随后扔到了一锅即将沸腾的汤里。
“孟婆,此番话怕是问错人了吧?”
霎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
良久,孟婆盛了一碗汤递给鱼幼薇。
“尝尝吧,比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可是多放了好些料。”
“如果真的有用,你又如何还留在这里?”
鱼幼薇并没有接过那碗汤,只是认真的盯着孟婆的眼睛,直到孟婆将汤倒回了锅里,两个人才走到一边坐下。
其实世人对于孟婆跟孟婆汤的认识有两大误区,其一便是孟婆,她并不是一个威严的白发老人,而是一个妙龄少女,因为用情至深而无法堕入轮回,阎君念其情意深重,方才允许她留在阴间渡魂;其二便是这孟婆汤,它是由孟婆熬制出来能够忘记前世种种的汤,不过这汤于执念过深的人并无效用,这也是为何每年鬼门打开总有那么多鬼回阳间探望。
“今年,他还是没有来过。”
孟婆看着幼薇一直沉默,不得不先开口,她不知道那个叫李亿的男人,到底哪里好,能让她这般苦等。
“是吗?我以为……”
话出口却没有再说下去,一个我以为以为过后不过是自己多想那么些前尘往事罢了。
“我还是那句话,切莫太过伤怀,如若他真的来了,我帮你留住便是,定能让你们再见上一面的。”
可能因为她与自己太像了,所以孟婆对她总是有着特殊的关照。
“这么多年了。你似乎只知道我等他,却不知道我跟他之间的事吧,今日刚好,我便说来与你听听吧。”
万种风月
一般寂寞
鱼幼薇的眼睛很空,毫无着力点,孟婆知道她是藏得太久了,心里苦。
“那一年,我十四岁,世人皆说我才气逼人,亭亭玉立;
那一年,他风华正茂,一时间名动京城,无人不识他状元及第。
于是,就有了《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短短四句,这便成了最简单的两个人相遇。只不过纸上得来得情事,终究没有身份地位支撑下来的情事一般容易,更何况还横着一道我难以跨越的鸿沟――她的妻。女人嘛,不是她善妒便是我善妒,不可否认的是,我败了,从此咸宜观里度余生,纵使慕名而来的人不计其数,又有哪个能比得上心尖的那颗朱砂痣。”
孟婆看着鱼幼薇回忆起过往的样子,似乎有些动容,可是她忘了,这个世间从来就没有双全的事,又或者说没有谁能一直如意的,一个人得到了什么便会相应的失去什么。如鱼幼薇,最初的成全到最后万般繁华里的孤寂,大抵这是最残忍的。
“那你……”
“那我,我能怎么办呢?每日纸醉金迷,颠倒于酒色之中,我总以为哪一天他会来看我一眼,哪怕是看在他扫地出门,胡作非为的’妾’这个字上,可这样的日子临死都没有到来。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如今的我每每想起来这些,这里还是会痛。”
鱼幼薇指着自己的心口大口的呼吸着,却不曾看见她落泪。鬼不是不会哭,只是他们大多经历过大彻大悟,不愿意再哭。孟婆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么多年好话歹话通通说了一个遍,现在再想张口,也不过是那些苍白无力的陈词滥调而已。
“孟婆,你的汤真的有用了吗?我想通了,我不想再等了,从前的他不会来,往后的他更不会来,不如我就此归去,再留他一个成全。”
鱼幼薇似乎是下了一个决定,那个决定让她看起来肝肠寸断却又那样坚决。
“可能会有吧!不喝怎么会知道呢!”
孟婆看着她的样子,站起身来重新添了一碗递到了鱼幼薇的前边,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一饮而尽。唉,孟婆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好,这个地方的人,能少一个便少一个吧。
“如果你看见他,能不能帮我带句话,‘余生恨过长安道’。”
孟婆的心里泛起了一丝苦涩,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只觉得恍然间,不远处的石缝里,开出了一朵灼灼的彼岸花。
归去来兮
如何无因
无因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鱼幼薇,她寻了许久还是不得而果。随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门关闭,那些来不及回来亡魂将会在那一刻成为游灵,永远飘荡在城墙之外,再往阳间无路,欲下黄泉无门。
“姐姐,你怎么了?”
无因对着刚从路边捡回来的小女孩摇了摇头,一如当初鱼幼薇对她摇了摇头,只是这个女孩子记得自己叫浮生,而她却不记得。如今的这个名字,还是姑娘初见她时送与的。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姑娘说,牡丹卖残,而她唤做无因再合适不过了。她没有姑娘有学识,不懂姑娘说的话的意思,不过她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虽为无因,却如何无因。
也罢,该离去的总归会离去,离去了也好,不用再受阴冷之苦,诛心之罪。只是自己该往何处去呢,一片空白的过往,该如何填补。
“姐姐,你怎么了?”
浮生仰着头,看着前面的人有些奇怪。
“没什么,我们走吧。”
缘起缘散
一念之间
再后来的不几年,当男人一脸茫然的站在孟婆面前的时候,孟婆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鱼幼薇一直念念不肯忘怀的人。孟婆盯着他看了许久,并不觉得他比世人来得更有灵性。
“喝了吧。喝了就能继续往前走。”
同样的话语,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有过善有过恶,有过欢喜有过凄凉,不过在眼前的男人脸上看不出悲喜,只见他平静的一饮而尽。就在孟婆摇了摇头时,他忽然冲向了前面的那株彼岸花,涕泗横流。
“所幸你还记得她,她说――平生恨过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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