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茶脂杯，缭缭茶香。
抬眼，青衫女子已立在矮案前。
“白姑娘，好久不见，不，是好久好久好久不见了。”
“四年。”
“是四年零七个月十八天，白姑娘一切可好？”
“好。”
“听闻七琴楼已散，姑娘身携异宝隐迹江湖，日子想必过得不舒坦吧？”
“很舒坦。”
“哦，那真是令人失望。”
白玉儿取了桌上的茶壶将杯中水添满，一口饮下，道：“唐宫主的日子舒坦的有些过头了。”
“哦，是吗？”
“接收瑶山弃徒，你的宫主当腻了？”
“居然是这件事。本宫还以为白姑娘这次又觊觎我的宝贝雪兰。”
“前几天，你这儿的招徒会，有个叫江步月的被你收的徒弟打伤，他用了毒，我来拿解药。”
唐似年蹙了蹙眉，有些疑惑的问道：“江……步月？
“对。”
“哦，本宫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打到最后一场被划伤了手臂的那个。”
“解药？”
“白姑娘跟他什么关系？怎么知道他受伤了？那天的招徒会本宫记得姑娘可没来。”
“唐似年，把解药给我。否则我就把你十三岁被卖进南风馆的事告诉所有人。”
没时间与他多废话，白玉儿将目的直言。
“哼，那种事儿，你以为本宫会在意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宫还会中计？”
唐似年长腿一伸，以手撑头懒洋洋的侧躺在软毯上接着道：“本宫超凡脱俗，世人之语怎可能沾染吾身……。”
“我有你在南风馆的卖身契。”
“世事多变，当年的我已非现在的吾。”
“上面有你的画像。”
“人的样貌随时而变……。”
“还有你签的名字。”
“唐姓如此之多，吾之名也难免有重……。”
“还有你按的指印和掌纹，你要看看吗？”
风，突然吹开了一旁的木窗，窗页“啪啦啪啦”的左右甩着，疾风骤雨水斜入，阁中顿时一阵湿冷。唐似年的黑发被风吹起，如同飞舞的绸带飘绕不停，他双目轻闭，薄唇微抿，放荡不屑的表情已经消失，与江步月不同，他长的很妖娆，笑的时候让人觉得有些轻浮，不笑时，却有一种冷冽感让人觉得浑身发寒。
杯中清茶，微微涟动。木案瓷壶，嗡嗡作响。
“白玉儿，你欺人太甚！”
“唰”的声，白玉儿将那张纸自袖中抖出，拍在案上，道：“给还是不给？”
“这里是云鼎天宫，只要我一声令下，你插翅难逃！”
“除了解药，我还要你的那盆雪兰花。”
“你做梦！本宫现在就杀了你！”
静，突然静了下来。
许久。
门“唰”的一声被拉开，白玉儿将解药塞到袖中，一手抱着花，顺手将门口的雨伞拿起，想了想又扭头对屋里的人道：“七大派选徒严格，废徒也更严格，你那个徒弟应该是近百年来被瑶山第一个赶出来的徒弟，你最好查清楚他的身份。否则哪天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话落，几个轻跃消失在了夜色中。
屋内，唐似年盯着手上那张画和上面的掌印。
白玉儿，总有一天，我要你不得好死！
雨，又是雨。
碎云楼，江步月挥手让清影下去，随即，一名黑色人影闪现于楼中。
“主人。”
“说。”
“白姑娘不见了。”
“说仔细点。”
“我们跟着她到了兰州杞宁县附近的一间客栈后，就发现她消失了，属下一共三人，皆都没看到她是从哪里消失的。”
“去附近的画材店找过了吗？”
“找了，没有线索。”
“集宣坊那边呢？”
“昨天早上白姑娘走了之后，来了名叫清梦的姑娘，属下刚才试探过，她武功很高。”
“下去吧。”
“是。”
玉儿，你到底是谁？
而此时十里外的天悦客栈中，两方人马各坐东西，暗流激涌空气凝滞，店里的小二与掌柜已经躲在了后堂里，一边听着前边的动静一边祈祷打起来的时候能少砸烂几张桌子，现在这世道，要是人家打完就走，你也没办法不是。
毕竟脖子哪有刀硬。
前堂。
“刘督主，别来无恙。”
曹离从袖里拿了个荷袋出来，拈了条梅子肉塞进嘴里。刘深点了点头，道：“曹督主此来是为何事？”
与刘深的阴柔文秀不同，曹离浑身一股孤傲冷然的气质，细长的眸色一撇，如同数张无形的冰层将人牢牢冻住，再看他的衣着，湛蓝带金，冷气逼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扇不动，单单是那幅姿态，就让人生出一种自卑之感。
而刘深，非常厌恶这种感觉。
“日前刑部逃了个重犯，皇上下令尽快追逃归案，恰巧那逃犯在此镇附近。刘督主，要不要尝尝，最上市的酸梅肉，滋味无穷。”
“不必。”
陈越道：“我才不信这么巧。”
曹离听到这话抬了抬眼，陈越没看到他的目光，却已觉如同大冷天剥光了衣服扔进了雪地里般，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升到头皮，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刘深蹙眉，随即起身：“既然如此，你我各司其职，告辞。”
他说着，起身离开。
“等等，刘督主可知逃出的人是谁？”
“没兴趣。”
“枭邪鬼皇——怨灵天。”
七字出，满堂静。
如果武林有魔鬼，那他的名字一定是怨灵天。
如果世界有恶灵，那他的名字一定是怨灵天。
如果人间有阎罗，那他的名字一定是怨灵天。
怨灵天，三十年前枭邪神教的鬼皇，此人在继承枭邪神教的第二天，就屠了满教三百四十八条人命，绝了鬼皇之名，自此枭邪鬼皇唯指怨灵天，此人更是残暴异常，以杀人为乐断肢为趣，心思难测。
所谓心思难测四字，放在他身上体现的彻底无疑。
他曾力战恶狼保一村之民无伤，也曾一言不顺杀一庄无辜，曾与江湖众人共抗敌祸，也曾强污秀女奸人幼子。他传功于白须眉教他为人正而行善不欲人知，教钟清柏统一江湖为祸滥杀，众人围攻欲杀他时，他笑对无悔。却又翻脸一掌打死了化龙寺的方丈，性情之变幻莫测，世上难寻其二也。
二十年前，他被钟清柏与白须眉及江湖群侠齐而攻之，整整打了三天三夜，重伤后被朝廷的人带走。按当时情形来看，先皇当时应该是想收服他为国效力，但这如何可能，再后来，他被囚于刑部最深处的密牢中，再无消息。
“钟万崖闯了刑部大牢，将他放出。囚他于刑部乃先皇之令，当今圣上得知此人行径后，下令杀而不留。钟万崖是刘督主的目标，但当初围攻怨灵天的人中，钟清柏乃为主力，钟万崖是钟清柏之女，怨灵天会不会杀她或是听她之令实是难说。而钟万崖放了人后，直奔此镇而来。她在这儿，怨灵天应该也就不远。听闻七琴楼镇楼之宝绝忧琴在刘督主手中，想来，她近日当会上门寻你。”
刘深听他说完这一段，踏上楼梯的脚一停，道：“那刚好省了本督四处寻她。”
“另外，刘督主应当听闻过，钟清柏有两个女儿。”
“那又如何？”
“据江湖传闻，钟清柏颇宠他的二女儿钟万谷，与钟万崖甚为不和，甚至连钟清柏的下葬礼也未参加。”
他话顿，抬头望了眼刘深，见他依旧保持着踏梯而不动的姿势，道：“刘督主能不能转过脸来，本督主可不喜欢盯着你的后脑勺说话？”
刘深抱着琴的手一紧，抬脚上了楼梯：“呵，但我不喜看见曹督主的脸。”
曹离拈着酸梅肉的指尖一紧，眸中暗意不觉冷了几分，抬头欲言，却见刘深已经抱着琴上了楼，只留给他一个清秀瘦削的后背。
陈越见他吃瘪，心里乐得开花，脸上也显了几分得意，一溜儿小跑跟着刘深上楼去了。
集宣坊内。
早饭后，白秋风见外面的雨势渐大，突然想起白玉儿的那盆茉莉花还在外面，连忙撑了伞去取，却发现花没了。
“清梦，有没有看到放在窗檐上的那盆茉莉？”
清梦闻言从屋里出来，道：“哦，那盆啊，我看都快死了，就扔了。”
“扔了？？”
白秋风大怒。清梦见状，道：“二小姐，那花都活不成了，您若喜欢，我再买一盆给您。”
“那是玉儿的花。”
清梦一听，反倒松了口气：“玉小姐不善养花，那花儿已无生机，想必她也不会在意。”
她这话里话外透露出一种扔的是白玉儿的花就无所谓的模样，看得白秋风心里一凉，冷声道：“去给我找回来。”
清梦一愣，随即道：“二小姐……。”
“我让你找回来。”
“小姐，那花叶子都已经枯了一半，养不活了，没必要再留着了。”
枯了一半……不会在意。
“以前我跟父亲不在的时候，你们经常欺负她吧？”
白秋风话出，清梦一愣，颤声问道：“二小姐……。”
“我知道楼里许多人都不喜欢她，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们谁敢对她不敬，就是与我为敌，那盆花你若不想找回来，你便也不用回来了。我不需要你保护。”
天长地久。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但人之性却难久持，初时善者，难说善此生。恶者，亦难说恶此辈。
许多时候，善善恶恶亦因人之不同而有所不同，难说对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