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再爱(17)

来世再爱(17)

星，在头顶，冷眼窥视人间。

盖婆婆坐在山洞前的大树下，树，篷如伞盖，她抱着柳绳儿，轻轻拍打，讲述流逝过的故事，柳柳把盛小春放在床上，扯被给他盖好，拎着蒲团坐在盖婆婆身边，急切问：后来呢？

不知哪辈祖宗传下的规矩，女人生下女孩，宅门大敞，勿论地位、身份、年龄，男人可在悠扬顿挫的“踩生罗——”跨进门坎，穿过弄堂跑到总管房间，第一个报出为女孩起的名字，管家用毛笔飞快写出，女方家为这人披红挂花，这女孩长大后就是这人的媳妇。

街头南边盖家老爷连娶13房姨太太，周围好八卦的眼睛望穿秋水，姨太太们的肚子硬是不熟的稻种——瘪的，才娶的14房姨太太，水灵清秀，轻盈风韵，招人爱怜，却很争气，未出二月身上停红有喜，嚼舌头的婆子眉飞色舞在一群女人中翻飞唾沫：啊呀，听说这位14姨太太，近来喜好吃甜，小脸愈发象三月桃花，跨门坎呢，有三次府里的佣人看见她先抬的右脚，还有，14姨太太身子看上去笨，老辈人说怀儿娘丑，怀女娘俊，儿子灵巧丫头笨，哼，准是个小丫头。

有婆子用捻线用的竹棍，线系顶端，立在14姨太太的手腕上，那棍忽悠忽悠钟摆般摆动，心说，是丫头，是个丫头，可当着14姨太太的面，兴高采烈的欢呼，好福气呀，十四奶奶，一定是公子哥。

盖家上下都知道，盖老爷梦里都想有个继承家产的儿子，但这些人背地里希望十四姨太太生下个女孩，被不好的坏小子踩去，要不说，这人心难测呢。

转眼春寒乍暖，金黄的油菜花一望无际，翠茸茸的叶片滚动着春风，一古脑儿涌向天边，又争先恐后浪潮样退回，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盖老爷在屋里闭目养神，突听人报：老爷，生了，生了。

什么？

是位千金。

盖老爷顾不了失望和叹息，忙吩咐：快，踩生，快。

按风俗，如果晚了，女孩会把晦气留在家里。

“踩生罗——”。

一群早已等候的男人犹如在战场上听见冲锋的指令，忽啦啦冲进盖家，在弄堂里狂奔，15岁的少年高锁，平时跑起来四条腿的家畜都追不上，眼下两条腿却似陷在粘泥里，沉重的迈不开步，老的少的都挤撞他，冲到他前面，他身子趔趄急的用两只手拼命扒弄身边的人，节骨眼上，一只脚迈门坎时被绊倒，脖子上的钥匙甩出去，被混乱的脚踏踩，又绊住年旬半白，佝偻喘息的烟鬼，烟鬼怕误美事，发疯急促的叫喊：钥匙，钥匙，谁的钥匙，钥匙钥匙？

他的声音因躁狂焦急，杀鸡般嚎叫，盘旋在乱哄哄的吵嚷里，人们楞怔当头，管家已提笔写完，高声报道:盖老爷14姨太太的女儿取名：钥匙，钥匙，钥匙。

接生婆抱来还在哭的婴儿让她未来的男人看，所有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烟鬼先惊后喜，喜尽转忧，忧去泪流，他嚎啕着连连作揖，被披挂红花游完整条老街。

盖家这位千金，虽缺憾不是儿子，也是惊天地的大事，盖钥匙生来脾气旺，若惹着能亮开吭亮的嗓门从早饭哭到日照午头，睡完午觉继续哭到太阳落山。

盖钥匙九个月扶床站，十个月水磨鱼样咚咚走路，十一个月奶妈带她在绣楼玩，大约两岁那年，听见盖老爷书房里传来：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魏无忌，长孙无忌，彼无忌，此亦无忌的吟诵，盖钥匙听了几遍竟奶声奶气学出来，骇的盖家人都挤涌在院子里往绣楼张望：莫不是文曲星转世。

盖钥匙3岁缠脚，痛的泪珠在眼框喷涌，却不哭不吃不喝盯着棕子样的小脚，任谁哄劝都不理，乏了睡去醒来照旧，14姨太太自恃怀孕有功，心痛自己生的女儿，泼缠着盖老爷哭闹不休，外人听了象14姨太太缠脚，烦的盖老爷顿足拂袖，从今后再不管这个小妖孽。

小妖孽得了赦免，绣楼上整日砰砰咣咣，婆子丫头放心的从外面掐些花草，摘些野果，任盖钥匙铺排，腻了，捉了蚱蜢蟋蟀，螳螂蜻蜓之类的活物在院子玩，房间里尚能安静几日，盖老爷才可以高诵他的；东征西怨，南征北怨，东西南北，无思不服；盖钥匙接道：父生母成，天生地成，父母天地，有恩准报。

气的盖老爷怒发冲冠：噪呼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小妖孽理也不理边玩边咕咕：

一枕晓风凉

半窗秋月白

数壶花下酒

一榻竹间亭

秋声来桐上

春色在梅梢

秋饮黄花酒

冬吟白雪诗

听的盖老爷连连叹息：唉，你要是个儿子多好。

盖老爷哪想到，这女儿比儿子还儿子，6岁那年，趁人不注意，竟从绣楼窗口爬出去，溜到街上，跑到野花丛扑蝶玩，热了，脱下长裙，哧溜上了树，骑在树杈上，惊奇的看见鸟窝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它们对她一齐张开小嘴，盖钥匙拨下树叶，往小鸟嘴里送，老鸟不知从哪蹿出，激动的向盖钥匙冲来，吓的她用手去挡，身体失衡栽下树，却被树杈挡挂，吊住衣襟，荡秋千似的四肢乱舞，盖老爷气的大病一场，无奈，将她扮了男相，作小子养着，这钥匙，更加顽劣异常，肆无忌惮，顽皮的令人摇头。

星，放出明亮的光，播撒在天空的黑幕上，柳柳觉的伸手可触，柳绳儿在盖婆婆怀里睡着了，绵软温暖的身体紧贴着盖婆婆心房，盖婆婆深深打个哈欠，把柳绳儿抱回洞里，招呼柳柳把洞口的木柴门关上。

黑暗里，滴水击石的声音。

盖婆婆正是盖钥匙。 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盖婆婆如今不会在这里生活。

柳柳早睡的香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