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问天有涯
若无金风沾玉露，哪得相见恍若初？
你好，我叫秦绫。
已然开始，一种无法阻截又带着孩童般奇敏的力量将她推动，推向他，她不由自主的靠近。她同他只是讲了自己的名字，其余的并未多言，但面对自己伸出来的右手，男孩也递过来自己的右手。
第一次四目相对，真实情况下总是带着紧张，何况阿绫深知自己的心思。男孩露出两颗虎牙，尖尖的，白白的，像两朵盛开的梅花，传递傲寒的美。他拿起饮料径直走到角落的空座处，坐了下来。
店里的音乐正在播放着，风格迥异，而来这边的客人里学生居多，年轻人对音乐的感觉总是多变的，或者是夸大其词的，因此招牌加音乐加氛围达到一个舒适的顶点，便成了他们更留恋这里的理由。
当下这首是『美味关系』里的歌，王若琳的《迷宫》，她的嗓音真叫人着迷，慵懒，沙哑，诉说着“爱一个人怎么开始啊”的沉溺，阿绫最喜欢那句“我喜欢爱情有点神秘”，她偶尔抬头看某个角落，跟着哼唱。
不论外面如何炎热，里面总是这样风凉的，角落里的他，一杯芒果，竟然呆了一整个下午。
那天直到阿绫的工作结束，男孩才起身跟着她走出门口。
在酝酿，在等开口，一定要打破。
“那个，你是J大的吧？”他因为受伤的缘故，行动不快，眼看着阿绫的背影走远，突然提高音量问到。
“怎么，你不会是要假装失忆跟着我吧？”阿绫回过头轻笑。“而且，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了吗。”
他明白她话里开玩笑的成份，只是自己好容易开口的勇气，在她面前溃不成军，他又有些羞涩的挠挠头。
“啊？”
“我说，我们一起走吧。我也是J大的。”她的回答令他惊喜。
夕阳的余光把两旁的路撒满金辉，微风轻轻吹动，两个身影隔着小心翼翼的距离，在通往学校的方向慢慢变小，变远。
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灵魂。
这是许平生在秦绫身边深切感受到的。她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从他走进那家店第一眼瞥见开始就有所察觉了。这种预见性的相似性，让许平生一直以来封固的内心猛然震裂出从未见过的创口，她和自己很像。虽然回校的路不长，但初次见面的他们走了半个人生一般，拘谨，矜持和其他障碍全部抛之脑后，这让他认定，他被对方吸住了，像一只落伍的海鸟瞧见了蔚蓝水面上匆匆一跃的鱼，一时之间，似乎没有其他什么比这一天更能在他的人生长河里彰显重要性的了，因为这是相遇。
找一处长椅坐住，继续进行思想和琐事的交换，谁也不想太快结束。
聊天的内容越来越多，两个人的生活范围越来越远。直到说到做义工的事，说到阿婆，说到他们的“素未谋面”，未知而神秘的轨迹才清晰起来。
他住学校南苑，她住北苑。他是物理系的，上课多在实验楼，她是哲学系的，平时往返于教室和宿舍之间。他大二，她大一。他平时总是到旧楼的图书馆看书，觉得那里传统气息更厚重，她喜欢去新楼看书，因为文史类的书籍全被挪了过来。他胳膊受伤是因为球场上跌倒了，她每天的路线从不经过篮球场。他喜欢在周天的下午去敬老院看望阿婆并帮忙，她那个下午会去冷饮店上班。
原来我们没有什么交集的啊。秦绫内心小声感叹。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心里话般，原本背靠着长椅，却忽然佝偻起整个脊梁向前，发出爽朗的大笑。
“原来，原来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能认识你啊。”许平生看着受伤的胳膊，开玩笑道。
秦绫的眼睛也看向他的胳膊，说到：“这可与我不相干呐，胡诌的本事倒是不小。”
“哪里是胡诌，若不是我受伤，往常的今日我怎会走进那家店，若是不受伤，我会一如往常去见阿婆他们，你还是在这里兼职，这样下去，怎样都不会碰到了吧？”
那是碰到好还是碰不到好呢？秦绫暗思。
“你住北苑几号楼，时间方便的话一起吃个晚饭？”问出这话的许平生还是有些许生涩，他从未发出过类似的信号给任何人，看得出并不熟练，尤其是邀请女孩子。
“真有点不太方便呢。”秦绫突然调皮。
“要陪男朋友？”他抬起眉头偷偷看她。
“你不陪你女朋友？”她没有回答，反问到。
“我没有女朋友！”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回应，等话过后才发现自己的紧张与冒失，秦绫嘴角轻扬，笑意相对。
“我也没有。”她的微笑持续。
许平生一愣，随即也笑，刚刚自己的着急被她温和的缓冲，他喜欢人不加负累的、善意的考虑，为他人考虑却不施加重量，不作任何形式的绑架，转移可能出现在对方身上的不安，她正是这般，善良的可爱。这总能冲击到他心里柔软的部分，希望她没有男友吧，他很少有过想要抓住什么的感觉了。
“我不仅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
“原来我们一样的啊。”他笑到，心从沉落的水下升起，露出来，汲到了甘泉。
“单身贵族一枚，正待十里桃花。”秦绫继续说道，语气平和，但有一丝傲气在眼神传递，大胆，无畏。
“十里桃花吗？哈哈，这个爱情的假象之花，我倒是不怎么喜爱这个象征。”
他觉得桃花笔下的爱情多过悲凉，虽表面艳丽无比，可花期一过凋落速度之快无法阻挡，无法长久是硬伤，徒留幻影，这与他期许的长久无尽是相悖而驰的。
“哦？何以见得？”秦绫脑海吟唱起刘珂矣与百慕三石写的那首《半壶纱》。
倘若我心中的山水 你眼中都看到 我便一步一莲花祈祷
自己又未尝不是在祈祷呢？秦绫期待他讲的东西让她耳目一新。
“乐府古诗里有一首《独不见》，写到：忆与君别年，种桃齐蛾眉。桃今百馀尺，花落成枯枝。终然独不见，流泪空自知。可想而知这意境是如何的凄冷悲伤，独不见，独不见，言思而不得见也。虽有崔护与人面桃花的故事，但其间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呢？换到现在，说是流过泪，干过架，受过伤才是真爱，我不这么认为，真爱不是这样的。凄美动人的爱情能打动人，但它的动人之处不正是在于它的凄美吗？凄美即是残缺。我不要凄美，也不赞成。平凡才是最动人的品质，因为它可以在永恒里慢慢向永远靠近，当世间万物重新轮回于新的世元，我们不复存在的许多年后，能指望遗留下何物呢？如同尝尽酸甜苦辣后等待味道的味蕾，我们是可以留下些什么的，取决于我们自己，但走完人生这整个圈，我们才能给出答案。在此之前的每一刻，就当是在绘制一幅人生巨作吧，我爱真知，更爱平凡简单。是在万里海岸砂砾旁的一只贝壳，在等待有缘人捡起。”
“如果捡起你的是另一只贝壳呢？”
“哈哈，那就尽量联手磨出一颗珍珠吧，还是一颗绝世黑珍珠！”
此时，电话铃声想起，秦绫接起来，那头一顿咆哮通过电波传来。
“阿绫！你在搞什么鬼？不是说下班后就立刻过来的？”青柠的声音直直的倾倒进来秦绫的耳朵。
糟糕，和青柠约好了去看夜展的。低头看表，七点零五分，还来得及。原来已经和他聊了这么久。
“那个，我有事先走一步。”秦绫对许平生说到，“和你说话真的很开心，那么，改日再见了。”
说罢她朝着校门方向疾步走去，一边在电话里对青柠说着抱歉，一边挥手向许平生。
“等一下！”秦绫身后响起他的声音，她停下，转过头。“我，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这句呼喊几乎用尽了他今天最后的力气。
“那就常去冷饮店里坐坐吧。”秦绫微笑，继续前行，没有再回头。
他又一次被她这般转折给阻截到，心里在笑。也好，反正银汉迢迢都有鹊桥暗度，我和你，光是今日的相逢，便已经胜却人间无数了，又何惧呢。
截自《艺妓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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