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7期“惜”专题活动。】
再长的夜,总会过去。
软红楼彻夜辉煌的灯火次第熄灭时,园子里、小楼中也人声渐悄,只一丛丛的草、一簇簇的花、一竿竿的竹子、一棵棵的大树暗幽幽地吸风饮露,吐故纳新。
该走的客人终于散了,该留的客人也歇息了。东方已露出一线白。
老鸨红菱才得空睡一会。
她不想点灯,摸黑脱掉外裳上了床。拔掉发钗,一头鸦发终于又松快了,躺倒在软枕上,扯过锦被,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还是个女孩时生活的湖边。绿色的微波荡漾,白色的水鸟疾驰而过,点过水面的瞬间,长喙叼起一尾鱼,阳光下,那条鱼徒劳无功地挣扎,拼命打着挺,阳光在摇摆的尾巴上闪烁一层金光,刺痛她的眼,仿佛预示着她的命运——
一旦被挑中,半点不由人。
暖阁只垂了纱帘,一阵风吹响芭蕉叶,带来植物葳蕤的气息,在红菱的鼻端轻轻飘过。她翻了个身,朝向里侧,继续做梦。在她的梦里不再有红绡罗帐,不再有红颜白发,大腹便便的豪客、曲意承欢的伎人统统远去……
她会梦见一些或真或假的人和事——红着脸的少年郎背着书箱走向远方,青衫落拓的文士与她诗歌唱酬,在两岸青山的碧水间一叶小舟顺水流……
红菱的唇角带着一丝笑意醒来,纱帘外漏进的朦胧天光提醒她,又是一日了。
这个清晨,红菱心情有点好。于是,没有摇铃叫人,自顾自地散着长发,裹上紫檀架上的素锦披风,推开暖阁后门,进了园子。
园中有两位花匠,一个培土,一个剪枝。剪落在地一根侧枝生了几朵蓓蕾,那蓓蕾白中透着粉,红菱弯腰捡起,拿在手里把玩,慢悠悠继续往园中逛去。
行至水榭处,远远望见湖对岸,有个翩然旋转的粉色人影,像是在……练舞。
红菱拂开岸边柳树垂下的绿丝绦,凝神去看——原来是小丹霞,聪明又讨喜的丫头,红菱跟谁都没说过,这丫头后颈上有颗红痣生在和小妹一模一样的地方,红菱被卖到青楼那年,小妹才五岁,糯叽叽的小人儿每晚睡觉都抱着她的胳膊。
没想到小丹霞跳得这样好。说起来,浅绛、深碧这几个清倌年纪也大了,该补上几个。
扬州城中,软红楼赫赫有名。一是有个匠心独运的清雅园子,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二是有群上得台面的清倌人,能诗善舞,才貌俱佳,清贵雅士在此红袖添香开文会,富商大户于此一掷千金待宾客。
红菱亲自负责清倌人的培养。先买来尚未留头的小丫头,从小开始教。二三十个女孩儿,到最后能筛出七八个就不算少。
小丹霞刚来时候,不过眉清目秀,红菱差点将她分到丫鬟堆里。斟酌一番后,看她口齿伶俐,决定让她先跟着读书识字。
没承想老天爷赏饭吃。这几年来,小丹霞抽条样地长,身子纤巧婀娜,眉眼也一天一个模样,一双大眼乌漆漆,水灵灵,红嘟嘟的小嘴宜喜宜嗔。红菱往日只知她在诗词上灵透,如今看她舞态生风,连转十几圈,脸颊微红,气息不乱,不知练了多久。
红菱顺着柳堤慢慢前行,绕到丹霞身后,又看她跳了半晌,终归没说话,悄悄走了。粉衫子,雪白的脸,婷婷伫立,恰如小荷才露尖尖角,惹人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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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午后,盐商王老爷遣人来,说府尹大人有远客至,欲设宴软红楼,特意令人提前传话,说来客贵重,陪客亦身份不凡,想看点新鲜歌舞。
红菱撇嘴“嘿”了一声,“但有银子,软红楼从不缺新鲜,舞新,人也新。”
翘着指头,捏着王老爷送来的银票出了会子神,红菱缓步走进乐室。一众十二三岁的姑娘齐齐抬头看她。
“今夜府尹大人宴客,点了歌舞,你们若有想去的,先跳一曲,我看看。”红菱斜倚门边笑吟吟地。
一排小丫头中,先落落大方出来两个,在琵琶声里跳了新排的采莲舞,又一个含羞带怯的,也主动唱了两支小曲,柳官人新填的词十分清丽,配上那管呖呖莺声,甚是入耳。
这都是想早早出头的。
又扫了一眼余下不说也不动的六人,红菱暗暗吁出一口气。选了两支舞,一首曲,让好好练一回,晚上登台争取一飞冲天。
嘱咐完毕,拧腰欲走,小丹霞却在此刻一步迈出,清亮亮地喊了一声“红姐”。
唉!红菱轻叹,又不禁自嘲——惜春常怕花开早,可花儿却想争春,而自己,哪里配做惜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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