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矮子当官》
矮子当官
黄伟义
这一年的冬至，山上的小镇已进入了数九寒冬季节，山风凛冽，寒冰刺骨。特别在凌晨天将明未明之时，那寒意更是袭窗越户，爬上床来，搅得人冰寒入骨，再不能睡。正是在这种寒意下，在未明的寒光中，镇街上忽然响起了一串鞭炮声，突兀而吓人。人们纷纷从严寒中爬起，疑惑地相互探问。隐约听得街上有人说：“矮子死了！矮子死了！”声音却含着一种庆幸的意味。
矮子是小镇上的一名官员，人们却如此不恭。原来这有一个段子，段子说：猪和鹦鹉经常斗嘴。一次在飞机上，鹦鹉对空姐说：“给爷来杯水。”猪也学鹦鹉，对空姐说：“给爷来杯水。”鹦鹉不屑，又对空姐说：“给爷来杯可乐。”猪不服气，也对空姐说：“给爷来杯果汁。”空姐再不可忍，大怒，把鹦鹉和猪狠狠地扔出了飞机。这时，鹦鹉对猪说：“小样，想跟我学?爷会飞!”
莫非矮子——？对的，且看：
1、一个不一样的清明节。
这年清明，矮子要回家扫墓了。他已经好多年没回家扫墓，今年是个特别。可巧的是今年清明的天气也很特别。往年清明，大都是阴雨连绵，道路泥泞，走路的人，两脚拖泥，见不清鞋面；开车的人，满车泥巴，一个不小心，直担心翻下沟去。因此，人人脸上都挂着愁绪，倒并不是对故去的祖宗有多伤心。
可今年却很离奇，清明那几天天气奇好，阳光灿烂，还很燥热，完全没有春寒料峭或咋暖还寒的惯常感受。矮子因此感觉非常舒服，有点心花怒放的惬意。不知是天随人愿，还是老天爷的眷顾，总之，阳光灿烂是合乎矮子现在的心情的。因为，矮子今年刚刚从副乡长转正为正乡长，现在可算是衣锦还乡了。
矮子特意买了一头烧猪，因为抬着烧猪去扫墓是乡下最隆重的拜祭仪式，那是为官为富的人家了。作为一乡之长当然是官了，这是合乎他的身份的。不过矮子以前也很穷，每年扫墓都只能买一小截猪肉，放在小竹篮里，满山游窜，羞死人了。所以，矮子曾暗下决心，等有一天，他定要回来风光一回的。
这一年，矮子还是幸运的，当年还没规定不许用公车，他还可以开着他的公务车，叫上专职司机，让几个小侄儿抬了烧猪，浩浩荡荡风风光光地回乡祭祖。这是很令乡里人羡慕的，当然也会令他的仇敌嫉恨。比如“吊眼皮”——因为他眼皮糜烂，有一边眼皮只有一条肉筋吊着，所以全村人都叫他“吊眼皮”。矮子小时候在河边耍水因叫了他一声“吊眼皮”，被他按在水里几乎呛死，一根国家栋梁还没长成就差点被“吊眼皮”掐断了。他们因此成了仇敌。矮子现在风光回来，“吊眼皮”看见矮子抬着烧猪在他家祖坟不远处拜祭，还燃放了半个小时的鞭炮，一帮人嘻嘻哈哈地煞是得意，忍不住恨恨地把铁揪往地上猛地一插。这动作刚好给矮子看见，矮子不由想起往事，咬牙想：狗杂种，迟早收拾你！
当然，矮子遇见的还是开心事多。比如，矮子在山上摘到了几丛开得很灿烂的鲜花，还遇到了心中曾经喜欢过的村姑小妹，还有吃饭时被族人簇拥着捧上了上席就座，以及整天被前呼后拥地奉承着的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矮子多年来在心中无数次筹划过、想象过的，正是这种场景。所以，矮子觉得，这个清明节真好。
2、永远的“副”乡长。
矮子本家姓“傅”，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姓，但它却给矮子带来过无限的烦恼。因为“傅”与“副”同音。不当官的时候无所谓，在当官以后，对这个“傅”字就特别纠结。本来是正主任被人叫成了副（傅）主任，更惨的是不管是正乡长还是副乡长都被人叫成了副（傅）乡长，这是很让人没面子的事。因此，矮子从来不喜欢人家叫他的姓。
矮子本来就是很爱面子的人，心里很好强，也狠。矮子从小就长得矮，生的黑，说话有点结巴，很不让人看好。小时候有一天，他跟村里的小冬妹在一条小水沟边捉蜻蜓，恰好被村里的另一个小伙伴“鸡公头”看见了。“鸡公头”二话不说，拉起小冬妹就走，还说：“你怎么跟这个矮冬瓜玩呢，还是个结巴佬。”这让矮子很没面子。第二天晚上，等“鸡公头”家关门睡觉后，矮子就用报纸包了一泡屎狠狠地砸在他家的门上。长大后，矮子在一间小学做代课老师时，上公开课把“村”字写成了“树”字，被一听课老师当面指了出来，令矮子丢了整整一个季度的奖金。课后，乡长找了几个小青年，当晚就在那老师下晚修课回家途中把他狠揍了一顿。从小到大，谁敢让矮子丢面子，谁就要倒霉。
矮子生来猥琐，因而自卑，因自卑而爱面子，因爱面子而心狠，因心狠而千方百计要出人头地。矮子初中毕业后就再也考不上高中了，回到村里，吊儿郎当的，什么事都做不上手，但心性却很高，整天琢磨着怎么跳出这个农门。有一天，终于打听到村里小学要请个代课老师，而决定权在村书记手上。于是，矮子及时向书记表达了意愿，但是，书记对他根本不屑一顾。矮子并不气馁。他认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随后，他每天晚上半夜时分都溜到田垌上偷最应时的蔬菜瓜果，然后天天早上往书记家里送。不过，书记还是不置可否。矮子也不泄气，照样半夜去偷果蔬，早上去送果蔬。有一个晚上，风高月黑，秋风乍起，凉风吹得秋收后农民扎起的像碉堡一样的稻草堆“沙沙”作响。田垌里一片幽黑，矮子想歇一歇再动手，就往一个稻草堆一靠，不料，稻草堆里突然慌乱地钻出两个人来，吓了矮子一大跳。仔细一看，却是村书记和妇女主任，两人衣衫不整，满头草屑，狼狈不堪。待书记瞧清是矮子后，急忙警告矮子不要声张。过了几天，矮子把家里那头猪卖了，把卖猪钱给书记送了去，郑重其事地提出了想做村里代课老师的要求。出了书记的家门，矮子就得意地往地上唾一口说：“呸！奶奶的，这世界哪有什么搞不定的。”
也许这是矮子的运气，毕竟像这种“好事”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但矮子还真是常有这些好运气的。或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什么好运奇遇都送给他了。却说矮子当上代课老师后不久，他居然发现学校有个女教师竟然是某县领导的亲戚。人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乡长灵光一动，还是打起了她的主意来——那可是一条不错的爬杆哟。为了把她弄到手，矮子又使出了看家本领。当然，这次不是去偷菜，而是在夜半更深的时候，躲在女教师宿舍背后，向她的窗户扔石块、砸泥团，把她吓得呜哇鬼叫。到了白天，又特意在女教师面前表同情、讲义气，对女教师百般安慰与讨好，发誓一定要帮她把那坏蛋抓住，叫她无需害怕。最后，终于把女教师弄成了自已的老婆。
把女教师弄到手后，矮子这才觉得背后终于有了靠山。在女教师亲戚的帮助下，矮子开始一步步从教师到乡干部，到副乡长，终于冲出了农门，成了堂堂正正的公务员和党的领导干部。因此，矮子觉得，这世道，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矮子从来就天不怕地不怕，他还是经常讲那句话：“奶奶的，这世界哪有什么搞不定的！”说完还要往地上狠狠地吐口唾沫。
矮子不怕天不怕地，可是也有怕的人，那就是他的老婆——那个女教师。在老婆面前，矮子就唯唯诺诺。因为，矮子老婆不仅是他的贵人，帮他跳出了农门，而且长得比他还高大，粗粗壮壮的，不管来文的来武的，矮子都不敢轻举妄动。矮子老婆的地位本来一开始就比他高。这种颓势一旦养成后，之后就很难改变了。有时候，矮子想去打两圈麻将，也像个男人似的过过瘾，他老婆知道后，回家就搜矮子的身，并骂道：“你很有钱么，敢去赌？！你要是钱多就把钱包都给我。”其实，矮子并没有钱包，因为所有工资、工资卡都交给老婆了，老婆每月只给点早餐钱，连交党费的钱都要特别申请。因此，矮子根本用不着钱包。每个月，老婆给了早餐钱，矮子都用乡政府的黄纸信封装起来，小心地折起放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扣严扣子好生保管。矮子偶尔打麻将的钱要么是省下的早餐钱，要么是偶尔有人求他办事给的小红包。当然，那时矮子还是副的，也没那么多外快。
正因为如此，矮子急切地要把这个“副”字去掉，搞个正的来当当。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权大利就大装钱的黄纸信封也会加大，说不定还可以正正经经的拥有一个钱包呢；另一方面是“副”字明显与他的姓在闹别扭。所以，他一定要搞一个正的来当当。不过，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呀，天生就做不了正的了，因为你姓傅（副）。”乡党委书记更是一针见血，直扎他的心窝。书记说：“你连老婆都怕，还怎么做正的？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你看看我的老婆，我可以从街头把她打到巷尾，打得她服服帖帖的。你敢吗?”矮子知道书记是故意在戳自已的痛处，看似在开玩笑，实则是在教唆他，总之有坏坏的成分在。不过，他男子汉的英雄气概还是给激发了起来，一下子感觉到心潮汹涌，跃跃欲试。
3、我也敢打老婆。
本来矮子从来就没想过要打老婆，倒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连这种意识都没有。要不是书记激发一番，“打老婆”这三个字可能都不会从他脑海里崩发出来，脑子里根本没这词。可是，现在就像是被孔子开了蒙，被传销的洗了脑，潜意识里跳进了恐怖分子，说不准何时就会爆发。
这一年，矮子的官职在副的前面又加了个常务，享受正职待遇，离真正的正职已经不远。这时候，他就更不想听人叫一个“副”字或“傅”字了。并且，他还特别交代办公室的人员，在写材料、起文件时，凡是涉及他职务的，一定要在后面加上括号，注明“享受正职待遇”字样，实在是用心良苦。
一天下午，天气很好，天已近深秋，有点寒意，乡府里也没多少事做，矮子早早的就回来了，懒懒的坐在乡府宿舍门前晒太阳。那时，矮子老婆也早已跟从他调到了乡里的学校任教了。矮子老婆因下午没课，也早回来了。两夫妻边晒太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本来倒也温馨闲适。偏偏这时，矮子老婆一个同事，刚好从边走过，平时极少看见矮子，碰见了，就很客气地叫了声“傅（副）乡长！”矮子咋一听，倒吓了一跳，因为这么多年早已没人这样称呼他了，都叫他乡长、乡长的，这傅（副）、傅（副）、傅（副）的，在矮子听起来像乌鸦叫丧，透着不详的晦气！因此，矮子一脸不悦，假装没听见，并不理睬。那老师以为矮子真没听见，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傅（副）乡长！”这时，矮子一下子就火了，恼声问：“干什么？有事吗？！”那老师一听不对头，怯怯地向矮子老婆笑了笑，赶紧加快脚步溜走了。这一下，轮到矮子老婆不爽了，觉得矮子伤了她们同事间的情面。于是恨声对矮子说：“你干嘛这样对人家？人家好意叫你，你还了不起了？”矮子火气还没消，说：“怎么了？谁有她这么叫的。”矮子老婆知道他的心思，但偏偏不让他，心里气恼他对自已同事的粗暴，直接一句就往他痛处戳去：“叫你傅（副）乡长怎么了？本来你就是个副乡长，谁叫你姓傅？你还能转“正”了不成？整个阿Q精神！”这一句话真是顶心顶肺，气得矮子“你、你、你”的越发结巴起来，霎时想起了党委书记的话来，一时间豪气骤起，抡起手来就要打他老婆，谁知他老婆比他的动作还快，起身直往屋里闪去。矮子以为老婆怕他，直追进屋去。不曾想，他老婆进屋去是要拿扫把，等矮子进来，她已抄了一把竹扫在手，转身就往矮子身上扫过来，矮子意料不及，急忙跳出门来落荒而逃。矮子老婆哪肯放过？举着扫把直把矮子追得不见了踪影才罢休。矮子那狼狈样引得乡里的人洒笑不已。
矮子吃了这一亏，还落下了笑柄，这可是大伤面子的事。最重要的还公开暴露了他心中最忌讳的隐私，虽然大家平时都心照不宣，但直接这样点穿还因此引起夫妻大战，这还是第一次，何等羞人！此后很长时间，矮子都为此终日闷闷不乐。
4、家里的“香炉钵”。
矮子终日不爽，老想如何挽回面子，消消这口气。可是又总不能向自已老婆下手吧？要是别人，他早就报仇雪恨了。做这种事，他向来就拿手，锱铢必较，报仇不过夜，下手不留情。可是，现在面对的是自已的老婆，矮子只有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转“正”上了。心想：等我转了正，看谁还敢笑？
好在乡里很快就要换届选举了。领导班子要调整，正乡长要调走，他有很大机会被提拔为正的了。矮子于是调动他全身的“能量”专心地投入到争夺正职的选举中去了。
不过，想要转正，首先得被上级批准为候选人才行，这是组织原则。矮子对这个没有把握。因为多年来，矮子在工作上还真没有能引起上级注意的业绩。开始在办公室工作时，写起材料来狗屁不通，老被领导臭骂；后来做了中层干部，一遇难事就躲人屁股后面，专做“跟哥”当好人；再后来当了副职领导，下村做工作就专往村干部和酿酒人家转悠，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别说上级不认可，就连乡书记都说他老婆都不敢打的人当什么正职呢。更要命的是，对于要做这一级别的官，他老婆亲戚已经帮不了他了。这令矮子很担忧。
一天，矮子下乡去，在一村干部家喝酒，遇到了村干部的一个亲戚。那亲戚年近古稀，头发纯白，却像女人一样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下巴上还留了一小撮山羊胡子，颜色却是褐黄色的，与头发的颜色很不相称，有点稀奇古怪。听村干部说，这老头懂风水，会看相，还有一手绝活专治疑难杂症，是个高人。村干部介绍说，曾有个晚期肝癌病人，吃了他开的药，连放了两天臭屁，病竟然就好了；还有一个股骨头坏死的老太，贴了他给的药膏，死骨都复活了，现在天天晚上都要去跳广场舞。把这老头说得神乎其神!不过，矮子对这些并无兴趣，对老头懂风水会看相倒动了心思。他问老头：“你看我最近能走好运吗？”老头朝他翘了翘山羊胡子，认真地看了看说：“看你眉宇间有一股火，印堂气很旺，要走好运。不过还有点阻滞，须做一番手脚，不知你信不信？”矮子说：“呵，真的么？既有好运，做番手脚又何妨。”心里却满腹狐疑，正想仔细询问，老头却说：“明天去你家看看再说吧。”碍于村干部情面，矮子勉强答应。
第二天，老头在矮子家转了一圈，发现矮子家客厅的酒柜上摆了个香炉，上面插满了烧剩的香棍棍，知道矮子平日是爱烧香的。不过那香炉是一个烧制得很粗糙的土陶做的。看完后，老头默不作声，坐下来捻着山羊胡子沉思不语。矮子怀疑老头在故弄玄虚，心想：在我面前也敢来这一套？正要向老人发难，不料那老头却突然站立起来，对着矮子眼光一闪，说：“你不信我？！”然后转身要走。矮子被那眼光一震，已有点胆怯，待那老人转身要走，又不由心里一虚，急忙一把拉住，吩咐他老婆赶紧备酒菜。老人这才又坐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后，老头终于缓缓地说：“难怪有点阻滞，问题就出在你家的香炉钵上。”矮子心里一惊，忙问：“怎么回事？”老人说：“我刚才一进门就感觉一股阴气，仔细看了，才发现你家的香炉烧制粗糙，其泥土定是出自乱坟岗里的，阴气很重，不仅保佑不了你，还会坏你的事。”矮子万万没想到，制作香炉的泥土也能讲出来路，这真是常人思维所不能及的，不由暗暗佩服。
矮子向来有烧香的习惯，但分不清是信道、信佛还是信鬼神，总之，相信早烧香晚烧香肯定会得到神灵的保佑。因此，矮子每天早晚都要朝家里的香炉钵翘三下屁股拜三拜，嘴里默念几句上天保佑升官发财之类的，很是虔诚，家里从来没断过香火。但却不知这香炉钵竟是乱坟岗的泥土做的。难怪一直不灵验，实在使人后怕。矮子心里有点发急，结结巴巴的正想发问，老头却“吱吱”作响地喝了一杯酒，不紧不慢地说：“不用急，我这里正好有一张符，你把它压在香炉底下，暂且把那邪气镇住。过几天，我拿个施过法的香炉给你，把这个换掉。以后，你只管早晚烧香，默念心事，自然就能心想事成了。”矮子这才缓了口气，说：“啊，那当然好了。”“不过——”老人捻捻胡子，又说：“你要破点费，以示诚心。这是祖师爷传下的规矩，不然不会灵验的。我这道符可以不收钱，但那香炉是要钱的，因为那香炉已施过法，按规矩要收490元，即七七四十九之意。”“哦？！”矮子还真没想到要给钱，以为以他的面子，老头哪敢要他的钱呀。因此，脸色阴暗起来，又显得满腹狐疑了。老头见此情形，不由得又把矮子认真端详了一番：只见他眉短脸黑，鼻翘眼小，深知这种人阴险刻薄，料难得他的好处，不惹他也罢。于是丢下一句话，说：“那你慢慢考虑吧。”起身便走。矮子见状，急忙拦住，估计老头应该不敢骗他，这钱也不算多，不妨信他一回。于是说：“老伯莫怪，听从安排就是。”
自此，矮子重整了家里的香炉钵，按照老头的意思，天天早上晚上烧香不已，祈求神灵保佑自已得偿心愿。有了这香炉的护佑，矮子心里稍为安定了些。
5、还得弄点政绩。
当然，矮子也知道，烧香只不过是一种愿望，冥冥中到底有无神助，谁也捉摸不定。要实现目的，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已的手段。他知道，要得到乡长候选人的提名，得到上级领导的认可，首先还得有点工作业绩，用作跑官要官条件也好，敲门砖也罢，那都是必须的。
这一年冬天，离年终月末越来越近，乡里的工作也越来越紧张，县里就要来考核各项工作指标了。可乡里计划生育工作这一项还远未达到指标要求，特别是纯二女户结扎任务，被一户“老运动员”（长期外出逃避计划生育的对象）“卡”死了。那是一户纯二女户结扎对象，成年累月都在外面跑，像老游击队员一样，谁也抓他不到。乡里想尽了办法，把他屋里的东西都搬尽了，把房子也贴上了封条，想逼他回来，但他就是不露面。乡里为他开过无数次会研究，均拿不出对策。有人提议说，可以把他的房子炸掉，看他回不回。但是谁也不敢出这个面。这个对象如果到年底还不能落实措施，乡里全年的计划生育工作就会不合格，计划生育不合格，其他工作就会被“一票否决”，那么乡里全年的努力就都全盘作废了。
这天晚上，乡党委书记屋里的灯又通亮了。他又召集乡两套班子领导研究对策，要求务必要把那二女户抓住。可是，直到几个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屁股，茶水桶里倒满了茶叶渣，也没一个人能提出可行意见。这时，矮子看看时机成熟了，就表态说：“这样吧，我来试试看。我一定把他抓回来，还要把他的房子炸了，给全乡做个典型，为今后计划生育工作清除障碍。”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你想想，这可是困扰了大家多年的老大难问题，这么大的难题他居然敢打包票，要抓人还要炸房子，这是大家研究了一年都不敢做的事啊。虽然，当时的地方政策是可以炸房子的，一些乡镇也炸了不少，但毕竟房子是农民安身立命之所，谁敢带头去炸，这乡村野民还不跟你拼命呀。乡里领导谁都不敢出这个头。现在，矮子表态了，大家终于松了口气，纷纷竖起大拇指说：“乡长呀，这可是大功一件哦。”乡的领导也都习惯叫他乡长，不带姓，都知道他的心事。乡党委书记更是大加赞赏，说：“哎哟，我们的乡长原来不仅敢打老婆，还敢炸房子呀，真是看不出啊。好，这事办成了，记你头功！”
矮子不动声色，不过记住了书记这句话，到时他可是要请功。不过，回到家，老婆知道后却对他大加嘲讽，说：“你有这个本事吗还真看不出哦，要是完不成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哦，呵呵。”可矮子并不恼，他仍然不动声色。他有他的算盘，他对这事是十拿九稳的。原来，那纯二女户对象叫杜伍，在未被乡政府像犯人一样“追杀”之前，与矮子是刀劈不开的亲密酒友，矮子经常在他家喝酒，喝醉了都能睡到一堆去的。矮子知道那家伙现在已经成功超生了一个儿子，在外地建了房子，家里的破房子早就不想要了，炸了炸了呗；再说，他现在已经有了儿子，抓他去结扎了不用东藏西躲的，他还会不愿意呀？矮子心想：如果他还不做这个顺水人情成全我，我他妈的劈了他!还亏我担惊受怕为他保密那么多年呢。
谁也不知道矮子竟有这么大的秘密，这件功劳可说是水到渠成了。矮子偷偷找到杜伍一说，两下一配合，房子炸了，人抓到了，难题突破了，大功立了。
6、该与村长作个揖。
应该说，矮子的转“正”大计，至此已开始有了眉目。矮子的黑脸也开始有了点柔润的感觉，那些粗糙的酒糟疮也没那么显眼了。有了好心情，矮子又开始筹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按照常规，要升官第一要得到组织的肯定，第二也要群众的赞同，民意也很重要。这一条，矮子是清楚的。矮子在乡镇也混了一二十年了，谁怎么升的官，群众怎么投的票，这中间怎么弄，他还不清楚吗。所谓的民意测试、群众选举他是驾轻就熟的，老手了。矮子每年在乡下各个村混，哪家蒸酒、哪家做豆腐，哪家上午吃什么下午吃什么，他都清楚，特别是村干部们在干什么，他也知道。村干部和群众也知道矮子是最“平易近人”的，去到哪家吃哪家，见酒就醉，随便的很。有些村干部都怕了他，喝醉了酒随便倒哪张床就睡，醒不来就在那里过夜，与群众真正打成了一片。
矮子现在该做的，就是一个村一个村地去给村干部们作个“揖”。这当然不是真的作揖，而是上门拜访拉选票。因为矮子知道，每次换届选举，这些村干部都是代表，都有投一票的权利，而且村里其他代表的投票权也在他们手上，投谁选谁都是他们说了算。即便是上级定了的候选人，他不投你的票也是白搭。矮子深谙此理，把他们拉笼住是关键。矮子于是一个村一个村地走。矮子这次不白吃他们的，常常自带点好酒，或者在村里买个土鸡，就在村长家摆个小宴，酒酣耳热之际，便说这次我可要当正的了哦，你们可要支持支持我呀。最后还每人给发个一两百块的小红包。这些钱可是他跟老婆做了好大工作才争取到的，因此矮子都是拿捏着来用的。除此之外，矮子还经常利用点职权，召集他们到乡里镇街上的饭店，吃吃“公家”的大锅饭。可谓细详周到，未雨绸缪。
7、今天不派烟。
做完了这些工作，矮子以为已万事俱备。可是，万万想不到的是，等到乡里换届时，批下来的乡长候选人却不是他，而是外调了另一个人来。这真是晴天霹雳！劈得他的黑脸又更加粗糙了，说话的结巴次数也更多了，每句话说到一半都要“噎、噎、噎”地语塞好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矮子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是乡党委书记出卖了他，没把他报上去？不可能吧，明明那天书记拍着胸口对他做了保证的，说一定把他推荐上去。大家都知道，推荐候选人，党委书记的意见肯定是关键。所以，矮子在抓住二女户杜伍立了功后，就及时向书记表达了自已的意愿，书记当时也作了许诺。过后，矮子还是担心书记说话不算数。为了万无一失，他又使出了他的“绝招”，连续几个晚上偷拍了书记和一个女干部偷欢的场面，并对书记摊了牌，逼迫书记确保他为候选人。矮子这一手，令书记万万没有想到。这矮子竟然敢对他用此手段，简直把全世界的人都当成弱智了。书记恨得把满口黄牙都咬得咯咯作响！
做完这些后，矮子才觉得已十拿九稳。但意想不到还会出了意外。
对于其中原因，谁也猜想不透。到底是上面不批，还是底下不报呢？矮子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一面猜疑书记，一面觉得当时自已也应该向上面走动走动。本来走走上层路线是必要的，要升官没有上级关系怎么行呢？不过矮子觉得抓住书记就行了，他走的是非常渠道。再说，要是走上层路线，没点经费怎么行呢？他那老婆偏偏对钱是抓得那么紧看得那么重的，好像她老妈胸前的那两个老骚B一样，碰也碰不得。说起老婆来他就恨，女人是祸水呀、头发长见识短呀、是扫帚星呀、破风水呀坏大事呀等等，一大推的词语都在脑门里闪现，恨不得把她剁成十段八段的。
可是，再怎么恨，也已无济于事。还是赶紧想办法吧。好在矮子头脑灵活，基层经验丰富，对这种情况也见多了，这点事还难不住他。他想：你上级不是不批我吗？我大不了搞个10人联名，照样可以推荐我做候选人。这种情况，在乡镇里多的是了。很多领导，包括现在已是县里、市里的领导，以前不少可都是走过这条“路线”的哦，他们还不是照样步步高升吗？基层选举，搞10名代表联名推荐，也是正常程序，谁之奈何？你说他们贿选？拉票？违反组织原则？通通放狗屁！人家这是群众基础好，信誉高，群众拥护，是实实在在走群众路线的好同志！不是吗？
矮子在这方面是能手。拉几个人，联名推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选举法没有说不允许，还鼓励民主推荐呢。
矮子在知道没有被批为候选人后，在选举前，就连夜去到各村子里去转。有了原来所做的基础工作，各村一致认为，应该推举矮子为正乡长候选人。大家商定，就以10人联名的方式推荐，确保矮子当上真真正正的正乡长。
那天，乡政府换届选举如期举行。矮子稳稳当当地坐在主席台上。开会前，一些领导成员纷纷去代表中间派发香烟，以再拉拉感情，临时再抱抱佛脚，巩固巩固他们的票数。此时，有村干部代表故意向矮子喊叫：“乡长啊，你怎么不来派烟呀？小心我们不选你哦。”矮子也故作正经地端正端正黑脸说：“我是不会派烟的。今天是选举日呀，不能违反纪律，不能有拉票行为啊。”然后，暗自得意的看了看那个被组织上批准为正乡长的候选人。那候选人却没正眼看他，也坐在主席台上没动。
选举结果可想而知。矮子顺利当选为正乡长，而那外来的组织上安排的候选人，却落选了。结果一宣布，矮子和另外一些当选的班子领导，都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满心欢喜地跑到代表中间，与代表们握手庆贺去了。只有那落选的候选人，那个外来的、组织上批准的，静静地坐在主席台上，异常冷静地看着这一幕闹剧。
8、咱也去嫖一嫖。
矮子当选了，是正乡长了，再也不用反复交代办公室写文件时在他的名字后面加“正某某”的括号了；也不再为那“傅”、“副”字而纠结了。当然了，他还是不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姓，叫他傅乡长。不管怎么说，就算现在大家都叫他乡长和以前大家也叫他乡长是一样叫法，但现在的涵义可是不一样的。以前大家叫他乡长，是避他讳，满足他的心理需求；现在大家叫他乡长，他却是名副其实的乡长了。
这的确是值得庆贺的。别扭多年的“副”字转正了，那年被老婆举着扫把追打的事件也没人敢提了。官一做大了，什么负面的、猥琐、可笑的过去都会一一抹去的。就连老婆也对他好了，不再控制他花钱了，时不时还要哄哄他，叫他把收到的那些信封呀红包啊都拿出来吧。啊！矮子终于觉得，做爷们的感觉真好呀！
矮子在这一年的清明节，回老家威风了一通回来后，他决定要好好感谢感谢那些村干部兄弟们。于是有一天，矮子在县城里摆了几大桌酒席，请上了那帮村干部代表，吆五喝六地狠狠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后，有几个村干部兄弟提议说：“乡长啊，听说城里桑拿很‘那个’哦，可我们都没去过。你现在是正乡长了，请我们个桑拿应该没问题吧？”矮子此刻正在酒兴上，立即无比豪迈地说：“当然没问题了！哪有什么问题呢，他妈的就算嫖他一嫖又怎样？”于是，矮子和那几个兄弟就去桑拿了。
9、都是鸡巴惹的祸。
在矮子任职的乡里，因为是山区，交通不便，有很多外地的单身干部都是住在乡府宿舍里的，有的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有的甚至几个月也没回一次。因此，很多年来乡里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前几年有个乡干部，四十来岁，孤身一人在乡里工作，孤单寂寞。结果，跟乡里的一个女干部发生了奸情，败露后，被处于降职处分，从中层干部降为一般干部。不久后，又再犯，被开除了党籍。一年后，下乡时又与一农妇发生关系，再被处于行政处分。如此折腾几番，本来很有前途的他，在乡里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多余的和被人讥笑的对象，十分落魄。后来，有不知情者问起他来，他却很坦白但也不无自豪地说：“其实也没其他屌事，都是鸡巴惹的祸。”闻者大笑。这故事从此就成了这十里八乡的一个典故。
但是，谁也不曾想到，这鸡巴故事居然也发生在了矮子身上，只是方式不一样罢了。
话说矮子和几个村干部兄弟正在桑拿，却不知有一辆警车已悄然开进了酒店，一帮警察突然闯进了他们的桑拿室里，把他们一个个逮个正着。彼时，他们正在与按摩小姐“嫖一嫖”。
10、就这样结束了吗?
是的，就这样结束了。矮子因为嫖娼被双开除，不仅做官结束了，做人也结束了。因为这一次，矮子着实觉得面子丢大了，比起被老婆举着扫把追打那些小事，比起什么“副、副，正、正”的东西，简直小巫见大巫了。唉，他自诩自已一世英明，却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于是，他终日酗酒。但又有所不甘，心里隐约觉得一定是有人在暗算他，可又找不到证据。因此，他又终日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把那人揪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那年的冬至，是一个民间传统大节日，矮子又喝得酩酊大醉。他一个人，孤独地从一条小桥经过，朦胧间他发现桥底下的水面上，有一张狰狞的脸，在向他张牙窃笑。他一下就被激怒了，认定这一定就是那个害他的小人，他立刻决定要把他抓住！“奶奶的，这世界哪有什么搞不定的！”他骂着，吐了口唾沫，就飞身向桥下扑去。结果，他就像被空姐扔出了飞机的那只猪一样，飞啊、飞啊……
一颗刚刚升起的官场“新星”，就这样迅速陨落了。
短篇小说《矮子当官》
作者简介
作者：黄伟义，笔名悠然云，广东清远人。是中国青年作家学会理事、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出身农村，喜好小说，获得过中国青年作家学会等举办的“首届中国青年作家杯”全国征文大赛短篇小说一等奖、中国小说学会举办的“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征文比赛优秀奖。有短篇小说集《铁树开花》在花城出版集团“爱花城”网站上架。
（作者联系方式：邮箱hwy651120@163.com 手机：13318620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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