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书房就是这个样子。
高屋大房里并没有阻隔,宽敞明亮。两面墙用紫檀木隔出书架,分门别类放满了书,紫檀插隼长书桌上有碧玉笔格、各色笔筒里面密密插满了笔、笔洗、水中呈、古砚、古铜镇纸、小蜡盏,座椅后面墙上悬挂着一副意蕴悠长山水大轴,十分配合整间书屋阔朗的格局,下面有一几,陈放着花樽、香炉,连窗下那个不起眼的黑漆琴桌都是螺钿镶嵌了。
窗外雪落无声,泡一盏清茶置于案头,书香满室,再有佳人抚琴,于一缕光影间穿越千年,和书中前辈先贤神游相交。
“这是按着你父母生前的样子没有变动过吗?”
隋珠点头:“他们走后,爷爷只让人按时打扫。”
“给我倒杯水吧,你们家的待客之道还真是朴实。”
她哧了一声还是转身出去了,我赶忙来到书桌前,他送还石碑不久就出事,如果没有变动,应该留下蛛丝马迹。
果然,拉开书桌抽屉里一个黑色皮革的册子很抢眼的放在里面。
我打开翻看,里面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图形,恍惚在哪见过,后面还有些字母数字的排列,正要细细看时,听到门外隋珠的声音:“哥,下雪天你怎么来了。”
我情急之下把它塞进了包里,刚刚关好抽屉,隋云进来了。
他穿着一件灰蓝色高领开司米螺纹毛衫,外面套着长款灰底波纹软绒大衣,还是那么清逸俊朗。
心脏砰砰乱跳,情急之下我拿起案头的书说:“我听人说宋版《集韵》最是珍贵,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能看到。”
他缓步走过来,微微一笑:“这是刘庚的《稽瑞》。”我哑然,他转过桌角拉了我,“《集韵》在里屋书橱里。”
跟着走了几步我终于稳住,这才看见随他进来的还有一位头发斑白的长者,面容清癯,欣长稳健,隋云指着他说:“这位就是在归云小筑和我作伴的戴伯。”
第一次见到一直活在隋云口中的戴伯,我站住问好,他平静地点头还礼。
隋珠拉着戴伯说:“戴伯,走,咱们可不要做他们的大灯泡。你陪我去拜拜爷爷,我一个人怕他骂我。”
隋云等他们离开后领着我往东厢房走,我知道以隋云的智力,任何辩解都是画蛇添足,索性闭口不言随着他走。
刚转过去,正对着窗外一株疏落有致的梅花吸引了我,我指着它叫:“看!”
还没有绽放,深浅不一的花苞点缀在遒劲的枝干间,妩媚和苍劲相呼应,在雪中清雅有韵。
隋云看我喜欢,拉我出了门站在梅花树下。
雪无声地落下,不一会儿他身上就沾染了清冽:“爷爷就因为奶奶喜欢这株梅才选了这块地。”
“你爷爷和你奶奶感情好吗?”我想象不出江城人口中煞星一般地隋锋会怎样对待家人。
“小时候第一次明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两个成语时,就觉得用来形容我父母是最恰当不过的,但是有一天我妈看着站在梅树下的爷爷奶奶,说她这辈子最羡慕的女人是奶奶。我一直不明白,但最近好像明白一些了。”
我有些好奇,那些个金风玉露般相逢便思之如狂然后生死相许的爱情故事,我私底下认为很考验人的体力。哥哥嫂嫂们轰轰烈烈的恋爱一场,最终回归伯伯和伯母们互敬互爱、白发相守的模式,对于我来说一直就是人生目标,千帆阅尽之后不就该鸿案相庄吗?
他看着我疑惑不解的神情,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眼里竟有些许无奈:“惊涛骇浪的岁月好像只是沧桑了他们的容颜,两个人看对方就如初见一般。”
恕我愚钝,有些懵懂。
我初见他,清风明月般,但是现在呢,我紧紧攥着自己的包,看着他就如同锁在千重雾幛里,而传奇一般的隋锋还能有初心去面对自己的爱人,我实在没有办法想象。
当日纳兰性德该有多么伤情才写下了:人生若只如初见。
所以爱情演绎到后来难免悲凉。
隋珠站在走廊下喊:“我和戴伯先走了,待会儿让我哥送你回去,千万记着我说的话哦。”
等他们出了院门,我也觉得有些冷,搓了搓手,隋云握了过去:“老宅里平时没人,只有夫妻两个看着,怕没有可口的饭菜,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饭。”
“老宅开阔宁静,你和隋珠为什么不回来住呢?”这么好的园子没了人气我觉得很可惜。
虽然开着车,他仍然握着我一只手,听我说起老宅,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着外面:“你喜欢那里?”
“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好像一直很接受老派的东西,比如我现在住的小区,总觉得像是宿舍,我爸妈倒是很习惯在部队的生活,所以回来直接就去了大院,我住了也还是不大习惯,没事总是回大伯家。”
“那是因为家里回来有人迎,走时有人送,不管多晚回去总有人问一句回来了。”
他说得平淡,我听着却有种淡淡的忧伤,不觉握了握他的手。
我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如果他只是他,没有那么多费心劳神的琐事。
看见他,就仿佛全世界都在我眼前,又高兴又怕失去。
我不知道自己看着他的眼神是不是像书里描写的:深情而绝望。
他见我不言语,扭头看过来,碰上我的目光,无端的,我的心疼了一下,就像有人用针尖不动声色扎了一下。
出城走了好远,到了一开阔地带,他停了车。
下了车才感觉江边的风很大,这一段有起伏的山峦夹着深峡,江道变窄,水流湍急,我刚走了两步就被呛得倒不过气来,他走到前面像一堵墙挡住了风,属于他的味道裹在风里扑进我的鼻子,我在后面呆呆地跟着,一心想着这条路长长远远的才好。
“你以后也会对别的女孩子这么妥帖吗?”我不确定这句话是在我心里还是脱口而出,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旷野中放大了呼啸声,让人瞬间错乱。
还是走到了。
灯塔不远处那几间平房有暖暖的光,还有渐渐清晰的犬吠。
“没想到你还会来这里。”我站在屋外打量完看着他诧异地说,他淡笑不语,掀开帘子推开门把我让进去。
暖炉放在当中间,红红的炭火一下吸引了我,走过去伸手烤了烤,暖和过来,才仔细打量。
很像日剧深夜食堂的格局,只是更大一些,围着口字形吧台转圈可以坐人,稍远靠着墙还有四张桌子。
没想到居然座无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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