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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仪仗列阵迎接,车轿迎来送往,这是蜀帝公孙述对待马援的礼节;家常打扮,坦荡平易地谈笑,这是光武帝刘秀接待马援的场景。公孙述这样庄重,却被看成井底之蛙;光武帝的随意平易,却获得马援的高度认同。那些枝节上的小礼,难道真的不可以用来接洽英雄豪杰?英雄豪杰们,光明磊落,无拘无束,通常不拘小节,当君主的也应该放下繁文缛节,坦诚相待。要破除条条框框,放下架子,采取轻拍其背,紧握双手等亲昵的动作,来沟通彼此的感情;必要时,可以用睥眤天下的盛气压制对方,挫败对方的骄气;还可以自嘲、讽刺、戏谑、放纵,一起调笑取乐;还可以慷慨陈词,歌咏呼喊,向对方展示肺腑肝胆,这样的话,才能够得到英雄死心蹋地的效忠。这并不是鼓励君主放肆——接洽英雄豪杰的方法本来就该如此。南宫万的勇武之名传遍各诸侯国,宋闵公并没有用规矩、礼仪对待他,而是经常当面侮辱、批评他,难道不是想把繁文缛节去掉,认为这样才可以掌控豪杰吗?然而,却招致南宫万的怨恨,后来被一掌击杀,这是又为什么?光着膀子与老虎搏斗,只有冯妇才能做到;普通人想这样做,就会给老虎塞牙缝了。自古以来,轻慢侮人的,没有比得上汉高祖刘邦的。刘邦的轻慢侮人,难道是凭空做到的吗?刘邦蹲在小床上洗澡时接见前来投靠的英布,转眼之间又让英布见到豪华住所与刘邦的规格等同(英布一会儿后悔想自杀,一会儿又大喜过望)。刘邦破口大骂,侮辱赵将,不久就封赵将为千户侯。用深不可测的办法,施予难以预测的恩惠。在炎炎夏日降雪雨风霜,在严寒冬日炸出隆隆春雷,让英雄豪杰颠三倒四,完全看不懂刘邦的套路,这正是刘邦鼓舞英雄豪杰开创汉朝的做法。没有刘邦的驭人手段,谨慎起来就会成为公孙述,放纵之后就会成为宋闵公,怎么做都会挫败的。唉呀,公孙述、宋闵公之流的不值一提。汉高祖刘邦的驭人手段,堪称顶级水平,但是,也有不好用的时候。所以,折辱漫骂的后遗症,在后期就有所表现。于是,刘邦在英雄豪杰拔剑击柱争功邀宠之后,采用了叔孙通制定的朝廷礼仪。汉高祖难道不想早点用叔孙通的礼仪吗?这是因为,刘帮亲眼看见那些繁文缛节,是武夫、悍将所无法承受的。天下尚未平定的时期,如果采用繁文缛节,一定会失去这些英雄豪杰。所以,刘邦宁肯把礼制法度扔到一边。(实际情况是,礼制法度是非常人性化的,并不妨碍君主驾驭英豪。)到秦朝末年,已经没人知道礼乐教化之中,就有至乐之处。这也不是叔孙通之流所能懂得的。《诗经》中的《采薇》、《出车》、《东山》等诗歌,写的就是雨雪冷暖、花草树木,禽兽鱼虫、奴仆车马、穿衣戴帽、家长里短,婚丧嫁娶……里面包含着人类的所有生命情感,娓娓道来,儿女情长。周文王、周武王、周公这些圣人对待自己的将帅,推心置腹,坦诚相见。那个时候,从来没有迂腐儒士对礼乐制度的拘泥,也没有像后来对礼乐制度的践踏。汉高明开明通达,最能听取意见建议,可惜的是,没有人用《诗经》中的中和之道来启发他。
《东莱博议·宋万弑闵公》
陛戟警跸,公孙述之待马援也;岸帻迎笑,光武之待马援也。以述之肃,反取井蛙之讥;光武之嫚,而援委心焉。然则朴遬小礼,果非所以待豪杰耶?英雄豪悍之士,磊落轶荡,出于法度之外,为君者亦当以度外待之。破崖岸,创边幅,拊背握手,以结其情;箕踞盛气,以折其骄;嘲诮谑浪,以尽其欢;慷慨歌呼,出肺肝相示;然后足以得其死命,是非乐放肆也,待豪杰者法当如是也。南宫万之勇闻于诸侯,宋闵公未尝以法度之士遇之,其靳侮之者,岂非欲略去细谨,自谓得待豪杰之法耶?然终召万之怨,至于见弑,何也?袒裼暴虎,必冯妇而后可;怯夫试冯妇之术,适足以劘虎牙耳。古之嫚侮者,莫如汉高帝,汉高之嫚侮,岂徒然哉?踞洗以挫黥布,随以王者之供帐;嫚骂以挫赵将,随以千户之侯封。用不测之欲,施不测之恩。降霜霰于炎蒸之时,轰雷霆于闭蛰之际,颠倒豪杰,莫知端倪,此高帝所以能鼓舞一世也。无鼓舞之术,拘则为公孙述,纵则为宋闵公,何往而不败哉?噫!此不足论也。若汉高之术,可谓至矣,犹有时而穷,故嫚侮之患,卒见于末年,此所以厌拔剑击柱之争,而俯就叔孙通之仪也。高帝岂不欲早用叔孙通之仪哉?彼见所谓仪者,拘缀苛碎,决非武夫悍将所能堪。天下未定而遽行之,必失豪杰之心,故宁蔑弃礼法而不顾,殊不知名教之中,自有乐地,岂叔孙辈所能测哉?采薇、出车、东山之诗,雨雪寒焕、草木禽虫、仆马衣裳、室家婚姻,曲尽人情,呢呢如儿女语,文、武、周公之待将帅,开心见诚盖如此,初未尝如陋儒之拘,亦不至如后世之纵也。汉高明达,最易告语,惜乎无以是诗晓之。
【附评】
李本宁曰:“落笔操纵如意。”孙执升曰:“苏家作文,自夸纵横如意,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果是妙境。而谈理处往往排宕,如此等文精警细密,一线不走,有老泉之谨严,无东城之轶荡,髯翁虽善,不得以道学先生易之也。”“通往以鼓舞豪杰立论,以拘纵二字作骨子,此不过汉高帝以术笼络天下,每为豪杰觑破。王者之御将,开心见诚之妙,犹未梦见,莫谓儒者之言迂阔,不近情事。”朱字绿曰:“宋闵以戏谑召祸,本无足道,却生出驾驭豪杰意。一为公孙述之拘而败,一为光武之纵而兴。劈空接入高帝,使轰天动地,似驾驭豪杰,莫过于纵之一法。忽又转到击柱之争,觉纵不如拘。又进到采薇、出车、东山之诗,则别开一境,如入蓬莱三岛,知尘凡之不足道也。文必湛经术,乃可高出古今。观此篇归宿,可知穷经为要矣。”“后世将帅,与君门阔绝,或终身不得相见,其患在拘,至专兵阃外,溜须拍马掠自如,而君不能问,则其患又在纵。崇祯之朝,孙承宗从都城夜半穿敌营,入通州,因而招溃师。复滦永四城,因守榆关,其功昭昭耳,宜为烈皇所洞知。乃谗人构之而归,阅七八年竟不得入国门一见,遂举家殉难以死。左良玉不听督师节制,拥兵自恣。竟莫可如何。所以然者,皆不知采薇、出车、东山之义也。使君臣时时相见,得呢呢如儿子语,则承宗必不为谗夫所拘,良玉必不比骄军自纵。言乎为国以礼,有天下者无论有事无事,所当亟讲也。”张明德曰:“黑白明快,落墨如儿狮子踞地,通向有跳掷之势。”
附:《宋万弑闵公》
鲁庄公十二年,秋,宋万弑闵公于蒙泽。遇仇牧于门,批而杀之。遇太宰督于东宫之西,又杀之。立子游。群公子奔萧,公子御说奔亳。南宫牛、孟获,帅师围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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