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gasun
我的父亲叫中秋中秋节是父亲的生日,所以我的父亲名字就叫中秋。今天该84岁了。
传统佳节,老父增岁。理应喜悦,然而却心情沉重。因为,父亲手既握不住电话,耳朵也听不清你的祝福,嘴里也嘟哝含混不清。
父亲老了,这回是堪塌似的老了!自从5年前过年前参加老干局的节日防火防盗安全会议下楼把大腿骨摔断手术以后,父亲就不再是从前那个雄棒棒硬朗朗的父亲了。
尤其暑假匆匆一见,他连儿媳孙女都不认识了。自然更认不出他的重孙。即使他的重孙伸出小小小手,触摸他的耳朵,他的脸,他都没有任何表情…
坐在他的面前,凝望他那满是老人斑的脸,浑浊的眼神,牙齿掉光以后塌陷的嘴,僵硬的双手,需要人搀扶才能站起、挪动步伐的身子…
你无法想象他如何度过每天这无言的时光,独自枯坐在沙发上,脑海里每天浮现或者回想的是什么…
要引出他主动张口,回答问题,只有问他往日的经历、往日的人、往日的事,这时候,你才能看到他的眼神里会有光,脸上会浮现出笑意……
当他又坠入无边沉默和孤寂时,你觉得受难的不是他而是你。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明显的孤寂衰老许多。虽然他们这一生在一起的时候,有这样那样许多的恩怨,因为性格,因为两人家族里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带来的各种烦恼,甚至不和,但是,当这一切在母亲去世那一刻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有无限的哀伤。
我的父亲叫中秋小时候,在我们姐弟三人眼里,父亲永远是一座让人不敢抬头的山,是一块不敢伸手触碰的生冷的铁,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凶神,令我们胆寒、敬而远之。父亲决不是一棵树,可以供我们攀援,或者在上面嬉戏、游玩。
小时候,我们甚至不敢喊一声“爸爸”。虽然年轻时的父亲,英俊威武、帅气漂亮的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加上身着苏式军装,大盖帽、肩章、马靴,更是酷毙了。但是,就是这样的父亲,在我们眼里,没有给我们以骄傲,却给我们带来无尽的自卑。
小时候令我自卑恐惧的事情很多,回想起来,童年似乎充满了自卑和恐惧。自卑自己的长相,自卑自己的肤色,恐惧被别人叫“阿尔巴尼亚人”或者“嗨,中尉先生”,恐惧远离母亲或者姐姐身边,她们一离开,我就号啕大哭,眼泪特别多。
除此之外,童年最刻骨铭心令我恐惧之事:父亲那时候在军管会,我们住在武装部大院里。那时候,凡是在广场万人大会上,代表法院宣读宣判书、杀人令。是我父亲站在高高的台上,对着大喇叭,高声宣读的,而他身边就是那些被五花大绑的被判决的犯人。
父亲由于是湘南东安人,带有浓重的家乡口音。于是他的“依法判处xxx”多少年或者什么刑法那几句话,通过高音喇叭传出来,铿锵有力,声振四方!但是,每次宣判结束,第二天,都会有孩子在我面前模仿父亲的带地方口音的“依法判处xxx”的样子,令我感到万分恐惧和羞辱。
而这一切,根源都来自父亲,当然,还有我们所处的那个时代,令人痛苦。
我的父亲叫中秋父亲并不是没有侠骨柔情的地方。父亲的每一次偶然流露出对我的关爱,哪怕是一点点,我年小的心中,都深深烙在心灵深处。
记得很小的时候,有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把我交给爸爸看管,也许因为妈妈晚上要开会吧,那时候会议特别多,不能带我。我胆怯怯的跟着爸爸,在县委军管会办公室里玩。
那时候,院子里有很多葡萄架,葡萄刚刚成熟,父亲带我院子里玩,后来突然把我举起来,让我伸手去摘垂下来的葡萄,家里父母的旧影集里,每年都有我们的全家福照片,或者是父母抱着我们拍的照片,里面就有父亲用这个动作抱我照的照片。
这么多年过去,我似乎依然能感到父亲有力的双手抱住我的腋窝,将我举起来的那一瞬间那种感觉。
我的父亲叫中秋小时候,父亲唯一让我们觉得可以接近的就是愿意给我们买小人书。带我们去新华书店买各种新来的小人书。我们的小人书有几箱子,这令我们的童年多了许多憧憬和幻想,接触到了最初的课外读物。让我们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想这里和小人书有很大关系。这是我们对父亲最心存感激的地方。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组织去参观龙塘河水库,父亲那时候是龙塘河水库工程指挥部里的人,其实那是对他的一种变相下放,相当于一种惩罚。但那时候我们不懂。
我只记得父亲亲自带我们参观水渠,一路上默默走在前面,有同学知道那是我父亲,这令我又有一点羞愧。所以不敢骄傲自豪的和父亲一起走在他身边。
后来,父亲把我叫到他办公的地方,一栋简陋的房子的二楼。默默给我拿出一把糖果给我吃,那是我们当地出产的一种叫“松子花”副食品。炸酥的小粒面团上面裹上一层白色糖末。
我就默默坐在那里吃,他的同事问起他,他笑着告诉同事,说我是他儿子。可以看出,父亲挺高兴挺自豪的。我吃完,也没说话,然后就走了,去会合同学。父亲让我把没吃完的糖果带走回去吃。
我的父亲叫中秋小时候,和父亲在一起,几乎不能交流,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因为恐惧。
后来,我高考。临考前一天晚上,父亲把我叫到他房间,从锁住的抽屉里,拿出一块上海牌手表,默默地给我。
那时候,这样一块手表要125元。而那时候人们的工资都只有十几二十块一个月。我接过来,内心很感激,但也不知道说谢谢之类的。也就是那时候,我看到了抽屉里父母的影集,发现了许多自己不曾看到过的老照片。
最后,大着胆子问父亲:能不能给我几张。父亲说你想要就拿去。这样,我后来离开家去外地读大学,身边就有了家里的老照片。
读大学以后,我开始尝试用书信跟父亲沟通。说出我们小时候的恐惧和痛苦。这时候,父亲才开始给我讲他的身世,他受过的一切苦难。
我的父亲叫中秋我才明白,父亲是个从小就苦大仇深的孩子,受到后母的虐待,为保护自己的弟弟,最后十六岁小小年纪,只身逃离家,藏身亲友家,遇到解放军,入伍参军,然后进湘西剿匪,留在湘西县委军管会里。后来,25岁的父亲将年仅17岁的母亲从家乡迎娶到凤凰做随军家属。之后就有了我们姐弟三人。
父亲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爱,在虐待和艰苦的劳动下长大,性格刚烈、刚直不阿,由于与他的父亲以及后母之间的仇恨无法化解,还有其他家族间的恩恩怨怨,导致他和母亲之间时有隔膜。
我母亲是个心地极度善良的女人,医生的职业让她更加与人为善。认识我母亲的人没有不说母亲心好的。父亲相反,不善与人沟通,纳言简单粗暴,从小没得到过爱的人,自然不懂得爱。这也是我们长大以后才明白的。
父亲因为性格的原因,在各种运动中,因为讲真话,不奉承,累招批判和打击。小时候,我们看到的父母还是相亲相爱的,但是母亲心里究竟有多大委屈和屈辱痛苦,只有母亲能够知道。
父母晚年矛盾倒是加深了,父亲变得柔和些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做孩子的能够和父亲和睦相处了,以前曾经不敢想。但是母亲似乎已经不愿意再原谅父亲给她带来的创痛。
每次我回家,都想办法,说服母亲原谅父亲,希望他们老了,忘掉过去的一切恩怨,好好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但是,我的态度有时候倒让母亲泪水涟涟。当我把母亲拥在怀中,母亲在我怀中痛哭,紧紧抱住我的时候,诉说自己的委屈的时候,我心都碎了。
爱,宽恕。好难。而要化恨(怨)为爱的爱,更难。
我的父亲叫中秋而如今,随着母亲的突然离去,这一切戛然而止。我尤其心痛的就是,每每想到母亲弥留之际,没能见到母亲一眼,无法知道母亲是否已经宽恕该宽恕的,就心如刀绞。
08年,父亲76岁。身体一直很好的他,如今,每次打电话问起身体,他总会说,这也不行了,哪也不如从前了。我每次都只能安慰安慰他。却感到自己做不了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帮帮他。
只是发现,每次回家,他话都比以前多,有时候,我想进城逛逛街景,走走我小时候经常走的地方,他也愿意陪我,我也乐得让他给我介绍凤凰这几年的变化。也让父亲把身影留在我的摄像机里!
这时候,我发现,父亲是快乐的。我依偎在他身边,和他拍拍照、留个影像,说着话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想的是:爸爸,如果我们小时候都能够地得到这一切,你就像棵树一样,让我们依偎、攀爬、嬉戏......那又该多好!
可惜,时光不再来。过去不会重来,生活也不能假设,否则,我不会失去自己的母亲。所以我们更要抓住现在这难得的时光!
每逢清明,全家人在母亲墓前拜祭,失去相伴一生的伴侣后的父亲也默默地除草,父亲的面前就是母亲的墓地,身边的地下长眠着他曾经的爱人。
此刻的父亲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很悲伤,也许更后悔。
在他面前,紧靠着母亲的墓地,父亲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墓地......
爸爸!今天您生日。中秋生日一定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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