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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你出来吧!陪我喝两杯……”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听到电话那头珍姐呜呜咽咽的哭声。
“你怎么啦?姐,出什么事了?”我心急如焚。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则珍姐怎么会哭?她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人。
“你来吧!快点来!”还没等我回答,她那边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她已挂断了电话,不到两秒钟,微信上发来一个位置——紫韵酒楼。只觉得心头一紧,我抓起钥匙就跑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我心急火燎地来到那个酒楼,看到坐在包间里的珍姐。我叫了一声,她缓缓抬起头来,一脸的泪痕,两只眼睛红肿得像水蜜桃,看来她一定哭了很长时间。
“怎么啦?姐,出了什么事?”我急切地问道。她又低下了头,好久不说话,只是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我没有接着问,只是握住她的手,静静地陪着她。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清文要跟我离婚!”“离婚?”我大声地重复着,甚至有点吼叫。
“为什么?你们俩不是一直都很恩爱吗?他怎么突然要离婚?”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笑,觉得珍姐的呜呜咽咽、悲悲戚戚太不真实了,他们两个,他们两个曾经是我们一众人等羡慕追捧的神仙眷侣,是我们信奉的榜样,那份羡慕和追捧就像是对偶像、对神灵般虔诚。
“是真的!”珍姐确认了一下,转头又哭了起来。眼前悲切的珍姐和昔日的生活场景忽然之间交织在一起,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觉得恍恍惚惚中,回到了二十多年以前。
(1)
我和珍姐一块长大,我们住在同一个村子,同一个胡同,拥有同一个姓氏。
小时候,我们在一块玩,不是在她家,就是在我家。上学后,我们进了一个班,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即使是假期,我俩也是一起放羊、割草,一起赶集上市。
到了初中,我们得去镇上的中学读书。初三那一年,学习变得异常紧张,因为我们都知道,农家孩子要跳出农门,只有通过考学这条路,所以当时的我们都很努力。
初中三年,珍姐的成绩一直不如我好,为此她常常落泪,生怕自己考不上学落在农村,她实在不想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
虽然我没少帮她,可是她的成绩好像进步的太慢,总赶不上她的预期。
有一天夜里,期中考试结束,珍姐的成绩考得不理想,她一个人跑了出去。
当班里同学发现她不在时,已是晚自习后,大家都忙着洗脸刷牙睡觉。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大声喊到:“秀珍呢?怎么一直没看到她回来?”
她的一句话让我们才惊觉一个晚上都没有看到珍姐的身影,大家纷纷停止了忙碌,分头去学校各个角落去找。教室、操场、伙房……全都没有她的影子。
漆黑的夜色,更加剧了我们内心的恐惧和担忧,可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面对着这茫茫夜色,也是手足无措。这时玉红说:“咱们去男生宿舍吧,让咱班男生帮忙!”
于是,我们跑到男生宿舍,拦住一个刚准备进门的男生,让他帮忙把人叫出来。没过几分钟,七八个男生跑了出来,领头的是班长付清文。
问明了情况,付清文果断地说:“咱们去学校外边吧!她没在学校,也肯定不会回家。”说完,他带头跑了出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田野里的喊声此起彼伏。
“秀珍!”
“秀珍!”
“你在哪里?”
“快出来,我们来找你了!”
……
初春的时候,田野里除了冬小麦,没有别的庄稼,那时候的小麦还没有返青,低低矮矮的,趴附在地面上,显得整个原野无比空旷。
我们或清脆或浑重的嗓音,在原野上不停地回荡着。忽然,一个嘶哑的嗓音传来:“我在这儿!”付清文第一个听见,黑暗中响起他焦急的声音:“快!她在那边。”
一行人齐刷刷地站在珍姐面前,一个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黑暗中看不清珍姐的脸,只看到她不停地扭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这时,付清文说:“回宿舍吧!别让老师知道了担心。从明天开始,我帮你学数学,哪里不会找我。”我们谁也没说话,相伴着走回了学校。
几天后,我们才听说,为了找珍姐,付清文的脚被路上的玻璃片扎破,流了很多的血。因为家里做得千层底布鞋早已被他磨出了洞,只是鞋面还算完整,他没舍得扔。
听闻这个消息的珍姐,一时间呆愣在那里,久久不曾说一句话。
付清文倒是说到做到,几乎每天晚自习下课,他都会到珍姐跟前,问问她课听得怎么样,碰到不会的,他就拿出草稿纸,边写边画,再加上讲解。
原本觉得他只是随口说句安慰珍姐的话,没想到他真的当回事。要知道,如果不是特别好的关系,谁也不愿意为了别的同学浪费自己宝贵的学习时间。
那段时间,珍姐的数学成绩有了提高,我也时常看到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临近中考时,珍姐说她想报考中专,一是因为这个路相对简单,可以早毕业;二是家里实在太穷,她不忍心为了自己的学费,让母亲低三下四地去求人。
那年中考,我和付清文都考上了高中,珍姐落榜。
(2)
中考的失利,让珍姐备受打击。出榜后的那三天,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哭也不闹,就像个瘫痪病人一样,蜷缩在床上。
珍姐的母亲除了落泪,不知道该给女儿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担心着女儿的身体,又怕自己说了不适宜的话,伤了孩子的心。
突然有一天傍晚,一个高个子的男孩来到她家,只见他身穿一件白色衬衫,一头自来卷的头发非常显眼。
他说是珍姐的同学,来还一本资料书。珍姐的母亲赶忙把男孩领到家里,急赤白脸地叫着自己的女儿:“珍,珍,快点起来!你同学来了。”
珍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院子里,看到眼前的同学,她瞬间愣住了,原来是付清文。紧接着她的脸红得像充了血,一时间窘迫得不知道说才好。
付清文显得落落大方,递过来一本书:“秀珍,还你的书,你一定要看哦!”
珍机械地接过那本书,许是没握紧,里面有东西“啪”的一声落了地,她本能地弯下腰去捡,原来是厚厚的一叠纸。等她起来的时候,院子里早已没有了付清文的影子。
她心里“咚咚”直跳,慌乱地不行,心里想: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借给他书,何来要还呢?那一叠纸又是什么?
她急匆匆爬到床上,放下了蚊帐,颤抖着手打来那叠纸,一行字顿时映入眼帘。
“亲爱的秀珍……”
这个无比亲昵又无比陌生的称呼,让她觉得眩晕,但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慌乱的内心里,掺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甜蜜。
原来自从那天晚上找秀珍以后,逐日的接触,付清文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个勤奋、坚韧的女孩,喜欢她安静的面容,喜欢她清纯的大眼睛,喜欢她嘴边浅浅的微笑……
中考后的一个多月里,在家里秀珍的模样时时出现在眼前,让他饭吃不香,夜不能寐,他多想跑去找她,可是又苦于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没有正当理由,跑到别人家里,是要挨骂的,是会被别人当作不正经的人,再说也会让秀珍遭遇邻居的非议。所以他不能,不能任由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
直到中考出榜,他考到了县里的一中。金榜题名的荣耀并没有带给他应有的喜悦,他的心充满了焦虑与担忧,秀珍落榜了,他不敢想象这个打击能带给心爱的人什么,他迫切想知道她的状况,他想当然地以为,这样的时刻,他应该在她的身旁,安慰她,与她共同面对。
可是心里的话儿像奔涌的潮水一样,他又该如何对她说呢?即便见面,在那样保守的年代,在矜持的人儿面前,他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像灵光一闪,他想到了写信。是啊,用文字表达自己的绵绵爱意,用文字代替自己的炽热情话……于是,他跑回家,趴在桌子上,洋洋洒洒写了五大张。
在信中,他和亲爱的人约定一起努力,他去读高中,她去复读,五年以后,他们共赴婚姻的殿堂。
第二天早上,珍姐跪在母亲面前,请求再去复读一年。
(3)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都全力以赴地学习。可是不管学习有多忙多累,他们都会保持一周给对方写一封信的频率。在信中倾诉自己的相思之苦,在信中相互鼓励,在信中畅想未来……此后五年的时间,书信成了链接彼此情愫的最好使者。
许是爱情的力量巨大,第二年,珍姐顺利地考入一所师范学校,两年后,付清文考进了一所大专院校。
付清文读大二的时候,珍姐已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工资虽然不高,但已够她独立生活。
除了补贴家用以外,珍姐还偷偷地攒了一笔钱,她要送给心爱的人一套西服。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西服已成为男人的标配,无论结婚还是参加工作,有一套得体的西服,会让这个人自信很多。
终于等到了付清文毕业,他被分配到另外的一个镇政府。这个男人穿着他人生的第一套西装去上班,随后又穿着这套西装去珍姐家提亲。
付清文上班后的那个春节,他们俩结了婚,虽然一切从简,珍姐还是感觉到满满的幸福。
付清文每天提前两个小时起床,做好饭再让媳妇起床。吃过饭他和妻子一块骑车去学校,把珍姐送到地方,他再一个人骑行到十多里以外的单位。
两个人的恩爱,家里和单位上的人都有目共睹,人人称赞他们是天仙配,直到儿子出生。
儿子出生时,珍姐难产,不得已改成剖腹产。看到妻子受苦,付清文在产房外一遍遍地对着里面的医生喊:“一定要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
所幸的是,大人孩子安全无事,付清文看着从产房推出来的妻子,哽咽难言,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男人,虚弱无力的珍姐还是笑了,为了这样一个深情的男人,鬼门关走一趟,值!
(4)
有了儿子以后,家里越来越忙碌了,付清文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珍姐不怪他,这些年他勤勤恳恳,年级轻轻就提了副科,颇得领导重用。
虽说生活累了点,可是珍姐很满足,作为一个女人,家庭美满,男人事业有成,这不是她最终极的幸福吗?
七年后,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凑成了一个“好”字。女儿降生那天,付清文一直没有露面,说不失落,那不过是骗骗自己而已,她多希望丈夫还能像生儿子时,陪在自己身边。
可是作为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她深知事业是男人的底气,她不能因为家庭琐事耽误了他的正经事……想到这里,刚刚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
已经一个多月了,付清文一次都没回过家,电话也很少打来。每次珍姐给他打电话,说不了两句,他就说手头有事匆匆挂掉,甚至不问一句孩子的情况。
有时候珍姐很郁闷,为什么同事素兰的老公也在政府上班,人家每天都能回家?他们都是副科级,只不过不在一个单位,难道人家不忙吗?
有时她把这样的话说给母亲听,母亲忙替女婿辩解:“清文能力强,领导给他安排的活多。”对于这个女婿,母亲是一百个满意。
母亲这样说,珍姐的抱怨也就散了,在单位得重用,是一个男人的福气。
那天大课间,大家都聚在办公室休息,突然一个同事说:“珍姐,昨天晚上我看到清文哥和一个年轻的女人从超市里出来,两个人有说有笑,买了好多东西。不会是清文哥的红颜知己吧?”
这样的玩笑太多了,几乎每天都在办公室上演,虽没有新意,可是大家却乐此不疲。
珍姐顺口接了下去:“现在的男人,谁没有红颜知己?没有那岂不是太笨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办公室里顿时笑声一片。
不过还真有一次,珍姐碰到付清文开车带着一个年轻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画着淡妆,举手投足间显得活泼干练。只见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正对着开车的付清文侃侃而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画面让珍姐心里很不舒服,明明只看见他们开一辆车,只看见那个女人对着付清文说话,并没有越界的举动,可她却有捉奸在床的憎恶感。
回到家,她忍不住拨通了丈夫的电话,询问今天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是谁。付清文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她是新调来的宣传委员,今天要去县政府送材料,我带她一程。”
丈夫的解释没有毛病,她不知道自己那无端的憎恶感来自哪里,直到两年后付清文提出离婚时,她才知道那是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她有了最初的判断。
(5)
付清文不回家早已成了珍姐的日常。一个月不回家,是常态;两个月不回家,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她常常觉得那句话说得很对,爱情的终点是亲情。结婚这么多年,如果还整日亲亲我我,不是不够成熟,那一定是神经病。
她忽然想起舒婷的那首《致橡树》里面的一句: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不就是说得她和付清文的现在吗?不管他多久没回家,只要他知道有这个家、家里有她就够了。
昨天下午下班后,她回到家意外地发现付清文坐在客厅里,她边换拖鞋边说:“今天咋有空回家了?不忙了?”说完想去洗手做饭。
付清文没有接话,说了一句:“你过来,给你说个事。”
她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什么事?说吧!”
他一脸的凝重,叹了口气说:“咱俩离婚吧!我被人举报了。”
“为啥离婚?人家为啥举报你?”珍姐一脸的平静,仿佛是听别人的事。
接着付清文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缘由。原来七年前,他和单位里的一个年轻同事好上了,为了他,那个女人离了婚,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
付清文原本答应女人自己也离婚,可是每次回到家,看到为了这个家操劳得逐渐憔悴的妻子,看到两个可爱的儿女,那句到嘴边的话,又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十七八年了,这个女人无缘无故地为这个家付出,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过错,自己有何资格跟她提离婚?
离婚的事被他一再搁置,山盟海誓的承诺一次次落空,女人终于受不了,拿着两个人在一起的照片,还有付清文给她打的欠条20万,走进了政府纪委办公室。
听闻了这个消息,付清文心慌意乱,可是很快他就做出一个决定:跟妻子离婚。
那一夜,珍姐一夜没有合眼,头脑里乱作一团,相识、相恋到婚后的这二十多年,各种细节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出现,像过电影一样又演绎了一遍。
直到天亮,她听见付清文离开关门的声音,压抑了一夜的愤怒、失望才爆发出来,她掩面而泣、她号啕大哭、她啜啜泣泣……
像是一下子被人抽去了主心骨,她的心空得发慌、发疼,她再也忍不住,跑了出去,最后给我打了电话。
她哭着说从来没想过离婚,她不敢想象双方父母失望的眼神,不知道如何面对一双儿女,更不知道没有了丈夫,她如何继续以后的日子……
(6)
付清文走后的第六天,珍姐突然接到他的电话:“珍,我找了关系协调这件事,如果能办好,我们可以不离婚。”
原来他是想要家里的钱,把那二十万的欠条还了。家里的钱,本是存着给儿子订婚买房的,是给双方老人求医问药的,这么多年自己省吃俭用,没想到却派上了这么个用场。
珍姐想骂娘,想歇斯底里地骂娘,这是什么世道?突然之间,她又想笑,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最后却是给丈夫的出轨擦屁股,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最后,她还是拿出了钱,不知道丈夫是如何摆平这件事的,他只是换了个单位,一切都归于沉寂。如她所愿,她们没有离婚。
换了单位以后,丈夫每天都回家,有时回家晚了,他会提前打个电话告知一声。
尽管更多的时候,两个人相对无言,可是每天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珍姐还是笑了。
这个笑有酸涩、有苦痛、有挣扎、有无奈、有不舍……个中滋味,恐怕珍姐自己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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