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过往

一段过往

我知道，妈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执意要再走一步。也就不会遇到那个让我厌恶很长时间的男人。

来到叔家的时候是初春，没有仪式，没有迎来送往，妈领着我和姐就来了。

看着面前这个红脸膛的男人，我心里的恐惧不由地深了，听说后妈打孩子是常有的事，后爹打孩子该算茶余饭后的一项消遣吧。而事实是，他经常把怨气发在妈妈身上，也许他还不屑于拿我们小孩子出气。

因为生活拮据的缘故，加上我和姐姐都要上学（这是妈妈答应嫁给他的初衷），叔经常在酒后说些难听的话，什么念也是白念，无底洞诸如此类，妈妈不愿我们受委屈，经常会用些苍白无力的辩驳为自己招来一顿毒打。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妈妈说要领我们走，他却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指着我们破口大骂，扬言要给跨出门槛的人好看。

我都忘了自己当时吓成什么样，我骨子里隐隐的自卑感跟那时的经历有很大关系。从那以后，我尽管表面上对叔毕恭毕敬的，可是心里却潜藏着强烈的排斥，我从来不跟他吃同一个碗里的菜，如果只有一碗菜我宁愿不吃，我惧怕叔喝太多酒，所以发誓长大了滴酒不沾。

就这样日子在吵吵闹闹中向前推移着，记不清妈为了我和姐忍辱负重受了多大委屈，也记不清多少次她和叔争吵以后，偷偷地躲在草屋子里过夜。脑海中有太多的在心上结霜的往事，我都不愿提及，因为那已经被埋藏起来了。

就让他成为古董吧。

我对他的认识有所改变，是在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以后，只有真正当了父亲的人，他的那点慈祥才会被发掘出来，原来灰姑娘的后妈只是不够博爱，其实她对自己女儿是足够好的。

随着我和姐姐的长大，叔的陋习也有所收敛，因为生活的重担也压得他不复当年的血气方刚了。

那是在我上了师范以后，家里的日子更难熬了。每年家里都会为了我的学费发愁，而就在我忧心忡忡地害怕叔一狠心不让我念书的时候，我却无意中偷听了他和妈的谈话，“放心，砸锅卖铁我都要供你儿子把书念完”，从那以后我经常在暑假跟叔一起去上山放马，尽管我从不跟他主动交流，可是看到他苍老的样子，奋力挥镰的身影，我开始觉得眼前这个人也有可敬的地方。

我也清楚地记得，家里的稻子总是暑假里磨成大米，然后叔赶着车到别村去卖，有一年大旱，庄稼几近绝收了，叔就卖了他的祖辈留下的两个大花瓶，看到他依依不舍的样子，我低下了头。

尽管这期间，叔也经常在酗酒后说一些有的没的，可是他却不像年轻时那样暴躁了，也许是打累了，骂倦了吧。也许是妈给他添了一个女儿，让他心里平衡一点，也许是我们的翅膀一点点硬了，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他的本性是个好人。毕业分配了，工作家庭都还顺利，妈和叔都老了。

当年那个独断专行暴戾的让人生厌的男人变成了一个身体羸弱的病人，他开始依赖我们了。奇怪的是，我和姐跟叔的关系都比以前好了。就像妈说的，不管他曾经怎么对我们，可是他该尽的义务都尽了，他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一定要好好孝顺他。

由于身体的原因，叔也不再喝酒，也因为我工作家庭都已经圆满，他亦没什么负担，所以好起来的生活让他和妈都很满足。每次回家，我都会跟他聊聊家里的变化，自己在工作生活上的经历，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虽然没有血缘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已经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将这个家牵引起来，这就是亲情吧。

现在逢年过节的叔都会提前打来电话，询问归期，那种期盼能让人感觉到是发自内心的。

我很庆幸，能够重拾家的温馨，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父母在做什么，需要的就是他们二老能够相濡以沫，老来是伴，需要的就是这种久违的温暖。

哪怕是他们走不动路了，只要人还在，家就是完整的，我们做儿女的还强求什么呢。我很感激叔，曾经的不快乐就算是对我人生的磨砺吧。我很珍惜现在的一切，因为我知道它们来得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