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给他买了一缸金鱼，他想，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养金鱼呢，但无法拒绝，一向无法拒绝。
在冷冷的苍白光线里漂游的金鱼，金色、黑色、白色、红色，全是冷淡的颜色，每次看都感觉全身爬上了阴冷的潮湿感。母亲走后他放下了笑容，就连喂食时都不会往它们身上多看一眼。
“咕嘟咕嘟”的声音一直绵绵不断，边呼吸边破碎，他假装听不到，他和它们也没什么区别。
互不干扰的日子过了很久，花盆里埋了不少它们的尸体，母亲又买了一批用来填补空缺。新的生命兴奋地摇着尾巴裹着清澈的水坠入了浊浪，他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悲哀，在母亲走后使劲地刷了刷鱼缸，在玻璃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挣扎痕迹，那是永远清洗不净的陈垢了。
那天之后他似乎有意与这些金鱼和解了，当然，无论决裂还是和解都是他单方面的自作多情，金鱼并不在乎。
他闲下来的时候临时起意蹲在鱼缸前面认真地看起它们来，这么一个拘束的空间里也亏得它们能这样一圈一圈不疲倦地游，看不厌吗？他突然想变成一条鱼去看看它们怎么看他了。
只要不去吓唬它们，那金鱼仿佛与他对视般地停在那里，有些仍在转圈，有些在飘，他注意到其中一只小小的金鱼总在那里，于是他专注于它。
它面向他的那一面上缺了三片鳞，偶尔前后移动，被旁的金鱼推开又立刻回来，他觉得它的眼神和其他的金鱼不一样，没有那么呆滞，它是那么温柔，他将它时不时的抖动视为对他的示好。
每一天他都会坐在那里，每一天它都会停在那里，他并不出声，只在心里不停地倾诉，他想这可以通过眼神传达给它。
我是不是疯了？一只金鱼懂得什么呢？他不这么想，他觉得它可能比人还要充满智慧。
一个人沉默地与金鱼对视，他裹着浊浪坠入了另一个世界，于是没注意到母亲开门进来的动静。
她欣慰于他对它们的喜爱，看到自己的礼物使他开心，她万分满足，于是忽略了他发现她时脸上的惊慌，他没有准备好接受检查，它也遁入了伙伴中找不到了。他起了一阵反感，认为她打扰了他的约会。
约会？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挥散不去，他爱上了一条看起来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金鱼。
陷入痴迷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花更多时间在鱼缸前，话越来越少。他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他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甚至感到这种特别的、怪异的爱才是他空白的这些年里唯一的颜色。
他想将其他的金鱼都丢掉，却又害怕它孤独，于是让那些色块继续存在。
他的母亲注意到他的异常是在她又一次上门来看他的时候，他每次都在鱼缸前，到后来也不怎么理会她了，她看向那个泛着冷光的所在奇异于他的沉迷居然维持了这么长时间。
他一下班就立刻回家了，人们习惯了他的不合群，例行地嘟囔了几句也离开了。
他心中有些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天是晴的，行人是模糊的，这感觉从何而来，他想到了他奇异的“爱人”。
回到家时，他觉得家里有些暗，熟悉的冷光灭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鱼缸，心开始绞痛，本来那些沉寂的空洞开始收缩，扯得他痛不欲生。
她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我觉得你样子有点奇怪，所以下午过去处理了一下。”
他的心还在痛，以至于没听清她的话，只是和往常一样说了句好就挂了电话，躺在床上时他想起了它温柔的眼神、缺了的三片鳞、像轻纱一样漂浮的美丽尾鳍和示好般的可爱轻颤，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可他觉得月光也比不上鱼缸里的苍白冷光，他想着想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咕嘟咕嘟”的破碎的呼吸声，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映照在墙上的熟悉的光，是梦吗？他翻下了床快步走到鱼缸旁跪下，只有一个它正在里面缓慢地游着，随着他的视线停在了往常的位置，看着他，轻颤了一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