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刘邦站在寝室窗前，眺望寒夜星空，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在心里把英布骂了几十遍。
最让他痛心的是燕王卢绾，也有了谋反的迹象。他前后对比，反复思量，一直不能相信，不愿发兵征讨，只想派人接卢绾回宫问个明白。
想起与英布在蕲西对阵时的情形，以及和卢绾的兄弟情深，刘邦仍然义愤填膺，心绪难平。
为试探各诸侯王的忠诚度，他曾把彭越剁成肉酱，分派到诸侯王府，看诸侯们能否按要求吃下去。正在野外打猎的英布看着彭越的肉酱，握紧拳头。他愤怒地把肉酱打翻在地，气得破口大骂，接着策马回府，率领早训练好的兵马，义无反顾地走到刘邦的对立面。
英布非常清楚，反叛意味着开战。哪怕是三十万兵马对六十万大兵的局面，也必须拼个鱼死网破。他的将士训练有素，相当精锐威武，用兵布阵上也有项羽领军的手法。刘邦见势不对，急忙采用惯用的伎俩，躲进庸城壁垒，坚守不出。
有一天，刘邦迎风站上城墙，对着昂首挺胸站在对面的英布喊话：“黥布，寡人对你不薄，你何苦要造反呢？”
呼呼作响的寒风把刘邦的话吹得老远，站在对面的英布只听到……为何要造反？低头苦笑了一下的英布觉得这问题太可恶，便以更洪亮的声音直接了当地回答：“你不也造反出身吗？世间不是只有你能反，更不是你才能当皇帝。我也要当皇帝呀！”
随着寒风怼回去的话，吹到刘邦耳朵时，也只剩……我也要当皇帝。被彻底激怒的刘邦，提高嗓门大骂：“你是天生的反贼，一只养不老实的猎狗。以前从项羽那边叛变到我这里，现在又……”
不等刘邦说完，英布哈哈笑道：“少说废话！我可不能像韩信或彭越那样等死。自己死也就罢了，还连累了家人。”英布大手一挥，手下将士冲杀了过去。
两军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混战，惨烈的厮杀声混杂着呼啸的风雪中，如雷震耳。
英布手下的将士虽英勇顽强，终因兵力悬殊，只能带着剩下的将士渡过淮河，途中几次停下来交战，均不顺利。最后他和一百多名将士逃到长江以南，想投靠亲家长沙王吴芮，却被自以为能依靠的亲家公派人诱骗杀害。
刘邦在征讨英布的过程中，也被毒箭所伤，回宫后一直未能痊愈。每当天气有变，伤口就如刀割般绞痛，搞得他彻夜难眠，痛苦不堪。他打发走身边的侍卫和戚夫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脑海不时闪现英布已被砍断的头，突然喷血在他身的情形，让他不寒而栗，后背阵阵发冷。
英布发兵前曾胸有成竹地对手下将领说：“刘邦年纪大了，厌倦打仗，一定不会亲征的。他手下的将军，只有韩信和彭越是我的对手。现在他们两都死了，剩下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长乐宫内的夜色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窗外雪梅横斜。刘邦熄了烛火，推开吱呀的窗户，凝视窗外厚厚的积雪，思量英布的话，强忍伤口上的疼痛，对着漆黑的夜空，冷冷地笑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爬上长乐宫的廊道，宫女和侍卫都表情严肃，蹑手蹑脚地忙着做自己的份内的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寂静的宫里随着吕后一群人的到来而有了气息。
一直迷迷糊糊的刘邦被吕后轻轻唤醒。吕后请了位良医为皇上看病。刘邦紧皱眉头，呻吟着坐了起来。医生入内见到脸色惨白的皇上，吓得跪下诊视。不多会，医生面露喜色，很有把握地说：“这病能治！”
刘邦听了大骂：“我斩白蛇而得天下，这是天命。我的生死由天定，即使扁鹊在世也如此。”说完便气呼呼地侧卧在床，不给医生医治他的病，且吩咐侍卫给医生黄金五十，打发了出去。
吕后看着日渐消瘦的刘邦，摇头叹息。
与此同时，远在燕国的卢绾也在叹气。几个异姓王先后被杀了，自己作为异姓燕王，虽与皇帝同年同月同日生，小时候两家住得近，常一起撒尿和泥巴玩，一块上山摘果子下河摸鱼；或上学堂逃学去打架，后来还起兵抗秦，到楚汉相争，从没有离开过。
比亲兄弟还亲的关系，在皇权与利益面前，敌过猜忌和污蔑吗？
卢绾原来心中有数，现在没底了。他不知道那把悬在头顶的刀，何时会落在脖上。
每日惶恐不安的卢绾，觉得部下张胜提的建议可行，便按计划延缓攻打陈豨，与匈奴修好。如汉朝有紧急事变，也可借此安定燕家。他还找了许多犯人来治罪处死，作为张胜和他家人的替身，好让张胜成为匈奴的间谍。再暗中派遣范齐到陈豨处所。让陈豨长期叛逃在外，觉得连年不断的战争能让他留住燕王之位，保全一家老小性命。
如果兄弟情谊有变，他只愿固守一片安全之地，或退隐他乡。就像小时候和刘邦相处，卢绾从不想和他争什么。以前不争一个果子一把宝剑，现在也不会夺他刘家江山。
可当樊哙攻打陈豨并将其斩杀后，陈豨的副将投降，说出燕王卢绾派范齐到陈豨处互相交换情报，商议对策的事说了出来。
得知此事的刘邦，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原以为即使天下人都反了，与他穿一条裤裆长大的卢绾也绝不会与他为敌。但是……不，刘邦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要当着卢绾的面问清楚。
病怏怏的刘邦派御史大夫赵尧去接卢绾入宫，坐在一旁的吕后给审食其使了个眼色。审食其会意，马上随赵尧出来说：“皇上非常重视此事，我随你一同前往燕国吧。”
卢绾听说皇上派人来了，既惊又喜，更衣出来会见。他看到赵尧身边的审食其，心便咯噔一下，笑容勉强堆在脸上。
作为刘邦的弟兄，卢绾是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审食其的。且不说外面传说他和吕后在被项羽抓入军营软禁时开始有染，就说他成天围着皇上的老婆转，也够让人气恼。
卢绾看着审食其，冷笑起来。他想，审食其是吕后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皇上是否清楚。或者皇上只是碍于面子和吕氏家族的地位，没有明说。但从封审食其为辟阳侯可猜出端倪。“辟阳侯”其字面意思是劈掉阳根。
这绝非巧合，皇上是个记仇的人，他封他的侄子为刮锅候，是因为他嫂子当年为不给他蹭饭吃，见他过来就刮锅洗碗的缘故。
审食其见卢绾只低头喝闷酒，想心事，半天不说话，便偷偷派人查问他的部下。
知道此事的卢绾，觉得十分不妥。他压低声音愤怒地对自己宠信的臣子说：“异姓王里面，只剩我卢绾和长沙王吴芮了。去年春天，汉朝把淮阴侯韩信满门抄斩。夏天，又杀掉了彭越，这都是吕后的计谋。现在皇帝重病在身，把国事交给了吕后。吕后是个妇道人家，总想找借口杀掉异姓诸侯王和功高的大臣。审食其是吕女的人，不能随他去。我要面见皇上。”
“重病在身的我，这次就不随御史大夫和辟阳侯回京了。等大病痊愈，我亲自向皇上谢罪。请代我向皇上请安。”卢绾担心自己会和韩信那样被吕后秘密杀害，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卢绾的部下见形势不妙，要么逃跑躲藏，要么向审食其邀功告密。审食其知道后，暗自高兴，他和赵尧带着几个随从，快马加鞭赶回长乐宫，把卢绾的话，以及他拒不回朝的情况详细报告了皇上。
刘邦铁青着脸坐在床上，看着床头微弱的烛火，宛如自己残弱的身体，已经不起任何风浪。他深深地叹气，不知拿这兄弟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有人进来报告：“据被抓回来的匈奴人透露，张胜逃到匈奴做了燕王的使者。”
刘邦听了，仰天长叹：“卢绾真的反了！罢了，罢了，樊哙领兵去燕国吧！”
听说樊哙已带兵杀来的卢绾，把所有的宫人家属以及几千名骑兵安顿在长城下。他们在长城边上搭起帐篷，顶着寒风在苦等。等皇上病好召他们回去亲自谢罪。就像小时候，无论打过多少架，有过多少误会，都能坦诚相待，。
几个月过去了。卢绾带着一家老小和几千将士，在塞外艰难度日。他们没有盼来刘邦大病痊愈的喜讯，却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
卢绾长跪于城墙，迎着寒风捂住嘴，发出低沉的哀号，慢慢地蹲了下去。得知无法回家的几千将士，身心都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天阴沉沉的，风雪肆掠扫荡着旷野。它咆哮着，怒吼着，仿佛世间上的一切，都是它能驯服，蹂躏或毁灭的渺小生灵。
卢绾和家人强忍悲痛，领着愿意跟随的将士，投入一望无际尽的雪野，深一步浅一步地向匈奴走去。
东平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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