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笺卧子词极简,仅言此为二人酬答。某读二子词,心为之折,试释之。卧子词如录:
浣溪沙 五更
半枕清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时愁,角声初到小红楼。
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陡然旧恨上心头。
踏莎行 寄书
无限心苗,鸾笺半截,写成亲衬胸前折。临行简点泪痕多,重题小字三声咽。
两地魂消,一分难说,也须暗里死清切。归来认取断肠人,开缄应见红纹多。
河东君词如录:
浣溪沙 五更
金猊春守帘儿暗,一点旧魂飞不起(先生疑为返字),几分影梦难飘断。
醒时恼见小红楼,朦胧更怕青青岸,薇风涨满花阶院。
踏莎行 寄书
花痕月片,愁头恨尾,临书已是无多泪。写成忽被巧风吹,巧风吹碎人儿意。
半帘灯焰,还入梦水(先生疑为里),销魂照个人来矣。开时须索十分思,绿他小梦难寻眎(先生疑为味)。
卧子《五更》,首句“泪暗流”者,或是河东君叙为妾、为妓、为侍女之经历,引起卧子无限怜惜,唯恐流泪引起河东君之伤感,故暗流也。惟对真正珍惜之人,可怜、心痛其昔日之不幸,而又无可奈何,至有如梦如幻之愁苦也,此种愁苦,寤寐皆有,当为“愁时如梦梦时愁”。卧子此愁为怜惜而起,非如纳兰凄苦之愁也:纳兰《采桑子》下阙“不知何事入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之愁,无人顾惜,是一生未曾得到片晌欢愉之愁也。卧子之愁,为恨不能给河东君昔日之丝缕之照顾也,愁到画角吹起,灯残天欲明,帘钩欲隐欲现之时未曾睡,那种恨意猛然而来,恨不得早日得见河东君,免其愁苦也。
卧子《踏莎行 寄书》者,以书信形式向河东君示爱怜也。明末江南风气开放,对心爱之人亲口言爱,虽本色大英雄如卧子者,殊无此勇气也,借书信为之,甚为合适。无限之爱意,书写到鸾笺上,不过尔尔,写成后折好放到你的胸前,为你寒心捂暖,卧子是句改陶渊明《闲情赋》之“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泽”,胸臆直抒,感情炽热。装入信封时泪痕沾满,呜咽着写下送给你。两地的欢愉时刻,说出一分也很难,也许暗自相思才清切了一点(果真你在),你来寻找我吧,如果不信,你拆开信封,那信中相思已至断肠之人的泪,湮灭了信纸的红色文波。初不料卧子之感情细腻如是。
河东君之《五更》,是回答卧子之怜惜,其语平静若水,其心惊魂未定。初春香销日暗,旧事如魂飞去不返,或有返也,如影如梦欲飘欲断。猛然惊醒,见是小楼,有些恼怒,打乱梦中之美好,朦朦胧胧中怕不是现实,怕为彼水之青青草岸,此句为《诗经 蒹葭》“宛在水中央”之变句,写河东君之不自信:得到爱如此之安静?然而看到满院蔷薇,微风徐来,河东君方才知道,原来不是梦,惊魂平静下来。
河东君之《踏莎行 寄书 》,是回答卧子之爱意,其语气当是出乎意外之欢喜而至于哭泣:接到来信,往事如花痕月片,些许忧愁,惟写回信时已经无泪;就这样停停写写,几不成行,偏又有微风吹来,吹散了我的思绪。半盏灯光,朦胧中照耀着你的到来。我须用十分心思来打开这封信,恐怕你之爱意如绿色之梦化入春色不可寻找。如获至宝,唯恐失去。
二者之酬答,细腻、热切,正是相爱之人的心态:男子之恨不得早日介入对方之生活,女子唯恐此爱不真切,此种爱情,千年难得一见也。而终未成,先生不愿视此而不欲笺释?此爱不成,其天欤?其天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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