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刚刚考上师范大学的霜儿离开家乡来到这个城市和同学们一起开始了新的生活。

九月的太阳依然威力巨大，雪白雪白的阳光亮晃晃地照射着早就烫人的水泥地面，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操场周围零星的树木都被定住般一动不动，唯有热浪一阵阵从地面袭来，这样的天气，估计谁都不想出来。

可是每年这个时候，新生军训准时开始。

一声声整齐响亮的口令声响彻云霄，一群身穿迷彩服的少男少女们在正在操场上任汗水湿透衣背。

“稍息！立正！”一教官整好队，然后又是例行的五分钟站军姿。

一切都似乎静止不动，只有那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瞬间又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倏地，静止的队伍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站在一旁巡视训练的带队总教官迅速冲进队伍，抱住了直挺挺倒向地面的那个身影。

他一路抱着怀中的人儿，直奔医务室。

在医务室人员的帮助下，那个女孩悠悠醒来，一双狭长的眼睛慢慢睁开，慵懒得很。

女孩猛然看见一教官坐在自己身旁，迅速坐起，机械性地举起右手，“教官好！”

这几天军训下来，这个礼貌一直不敢忘，曾经有同学忘记给教官问好而被罚站军姿十分钟，她可不想受这样的待遇。

女孩本来苍白的脸颊因为紧张而泛出一丝红润，傻乎乎的动作让他不由得淡淡一笑。

“好好休息，不要敬礼！”他带着浓浓的外地口音叮嘱道。

“是！”女孩虚弱地应到，随之躺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等会我和你班主任汇报一下！”

“我叫霜儿。谢谢教官！”

步云看到女孩面色渐渐恢复正常，估计没多大问题了，没有吭声直接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了，霜儿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军人怎么这么矮，1米7都不到,但还是蛮有风采的！

步云已经结婚几年，老婆是部队一战友介绍的，到了适婚年龄又看着顺眼，于是就顺利成章地步入了婚姻。结婚之后的步云小两口并没有住在一起，也谈不上你侬我侬，但是偶尔的探亲假还是令步云非常期待的。

一天，步云作为本次军训负责人，他正非常严肃地对教官们训话，忽然一身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闯进他的视线，怯怯望着这边的姿态让人怜惜，看样子肯定在等人。

走进一看，原来是那天晕倒的霜儿，她因害羞而布满红晕的脸，声音怯怯的，“教官，谢谢您，这两天一直在找您，给您！”

步云一看，一杯奶茶！多年的部队生活，他早已不喝这个，可是看着女孩那胆怯的眼神，他柔和地说，“谢谢！下次不用买了，举手之劳而已！”

“下次？教官还希望我再晕倒？”没想到霜儿调皮地怼过来了，丢下这句话就兀自离开，留下步云愣愣地看着那抹淡黄渐渐消失。

没想到步云一语成谶，在一周后的军训会操时，霜儿又出意外了。

那天的太阳比任何一天都大，可是常规的军训会操必须要举行，霜儿正好那几天生理期，本就贫血的她顶着苍白的脸上场不到两分钟就在齐步走之时，笔挺挺地倒在了操场上。

坐在主席台上的步云看着霜儿被抬出去，想起她那天的狡黠，不自觉的嘴角上扬，待他发现时，立马沉下脸装得无比严肃。

霜儿醒过来后执意来到会操场地，继续观看比赛，毕竟整个大学就这么一次，不能错过，尤其是最后的教官表演，那是必须观看的！

欣赏了一个又一个班的表演，终于轮到教官们上场了。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动作、标准的姿势、利落的摔跤对打……操场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掌声，女孩的尖叫声也夹在其中，青春飞扬！

晚上的告别晚会，女孩子们围着那些教官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霜儿挤不上，干脆靠着窗户吹着凉风看热闹！

“怎么？还不舒服？”一声问候在耳边响起。

霜儿回过头，步云那张晒黑的脸映入眼帘，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你好黑！”

步云一愣，这个女孩总是语出惊人！懊恼的他正准备转身离开，那小手却拉住他，满脸崇拜地说，“你们那表演好帅好帅！”

“你们训练苦不？……”

一连串的问话，让步云不知如何回答，他笑笑，背着手走了！

待他走了之后，霜儿才敲着自己的脑袋直说“笨”，竟然忘记问联系方式了！唉！

（二）

军训结束后，步云回到自己的部队，又开始了在男人堆中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天除了训练、工作还是训练、工作……

放眼望去，全部都是黝黑的男子汉，女人的身影都没看见，如果哪个家属来探亲了，定会惹得其他军人羡慕嫉妒恨！

步云带着这股恨意，拼命地训练，没想到却让他不断立功，升职比较快，事业逐步上升的他终于通过组织把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妻子调过来。

小两口开始了一段甜蜜的生活后，分歧却渐渐显露，妻子总觉得步云不够浪漫，生活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纪念日，更不用说仪式感，而军人服从命令的天性也让她觉得极为不可理喻。有时好不容易两人约好一起出去看看电影，一个命令下来，就留她一个人在电影院孤独寂寞冷！

这样的事情多了，妻子就忍不住有点埋怨，后来就演变为充满失望的唠叨，步云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又该怎么解决？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的他渐渐变得更加沉默，这难道就是自己期待的生活？

婚姻生活不太如意的他，事业却如日中天，领导很看中做事踏实且不怕苦的他！

他有时遥望着漆黑星空里那一颗颗若隐若现的闪烁小星星，抖抖手间忽明忽灭的烟头，一双黝黑的双眼在黑夜里蒙上一层忧郁，丝毫不像白天那个精力充沛又威信满满的军官！

而此时的霜儿却学校里平平淡淡的过着自己的大学生活。

师范学校的女生多，男生少，阴盛阳衰的现象很普遍。班上仅有12个男生在女生带领下都有了一丝丝“女人味”，其中有一个叫田浩的男生尤为明显，学舞蹈出生的他本就比其他人多了一份娘气，何况还翘着兰花指，经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他自我感觉在女人堆里很受欢迎，越发得意，经常在各种聚会中发挥自己的特长，然后借机与班级的同学深夜沟通，切磋技术。

霜儿淡然看着田浩的样子，觉得这样的男子应该跟自己八辈子都扯不上关系，可是事情就是这么神奇！

当田浩给班级几乎所有的女孩都教过舞蹈后，他竟然真的走到霜儿面前要教她跳舞，霜儿面无表情的走开了，她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可是她低估了对方的无赖！

一直觉得自己有几分帅气又家境良好的田浩不曾受过如此冷脸，他发誓要拿下霜儿，毕竟比霜儿漂亮的都被自己拿下了，他就不相信霜儿能有什么能耐逃过自己的手掌心！

霜儿进入大学一心只想好好读书，家境普通的她想获得奖学金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何况她还要考研，不想因为其他事情而分心，尤其田浩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多次拒绝田浩，可是田浩却总是说，“你反正又没男朋友，我追我的，你学你的！”

于是，两人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猫捉老鼠游戏，霜儿烦不胜烦！

进入大三，又是一年军训，霜儿躲开田浩，伴着着不远处的军训口号声，一个人在树林阴影处看书。

一阵似曾熟悉的外地口音传进来，霜儿抬起头，一高一矮的两个军人进入视线，霜儿快步向前，指着矮个子的那个人，“你怎么来啦？又来带队？”

旁边那个赶忙拦住霜儿，转向步云，“长官，你们认识？”

步云摇摇头又点点头，确实似曾相识，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不记得了？我是霜儿，那个几次晕倒的！”

步云立马笑了，年轻女孩就是好，不遮遮掩掩，有啥就说，哪怕是自己的糗事！

正准备问问近况如何，突然霜儿一把挽住步云的手臂。不知所以的步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白净的男子正跑过来！

“田浩，这是我男朋友，军官！今天来看我了！”说着，霜儿还特意把身体向步云挨过来，满脸柔情的抬头看着他，“今天这么匆忙赶过来，累了吧？我们走！”

说完不由分说的挽着步云转身离开，落寞的田浩短时间分神后，气急冲上去，正准备质问，却迎上步云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他顿时泄了气般，灰溜溜地走了！

“你男朋友？”步云示意霜儿把手放开，冷冷地问道。

“才不是！我如果喜欢他还要你帮忙？”霜儿满脸嫌弃！

“有人追不好吗？”

“那你追过多少个？”霜儿一句话甩过来，步云顿时愣住，这个女孩还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他不由得眯着眼睛看了看她，白净的脸上还有着一丝婴儿肥，扑闪着的眼睛清澈无比，多么美好的年纪！

“看什么，千万别喜欢我！我只是拉你当下挡箭牌！”霜儿又甩出一句话，就准备走！

步云一把拉住她，“怎么？用完就甩了我？我不是你男朋友吗？你要好好陪陪我！”说完，一脸看好戏的神态望向霜儿。

“陪你？”霜儿上下打量了步云一番，摇摇头，“那要等我阅尽人间美色之后再说！”

接着恍然大悟一般，“你来学校干嘛？又来带队？对了，你电话多少？到时候那人再骚扰，我就打电话给你！”

步云没想到自己只是来检查一下军训工作，也能碰到这个小姑娘，可是对方一连串的发问让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默默示意旁边的战友把电话告诉了她。

“你不担心？”旁边的下属兼战友轻声提醒，部队里对通讯这块管理非常严格，他不会不知道吧？

“放心，她不会打的！”步云大步流星地离开，内心深处依然有丝忐忑，他抬起头看着远方：但愿自己没有看错！

霜儿少了田浩的追逐，安心过着自己食堂、教室与宿舍之间三点一线的简单生活，惬意得很！

一日，很久没见的田浩等几人凑过来，“怎么很久没见你男朋友过来？被抛弃了？”

霜儿警觉地退后一步，“哪里？我们经常通电话，他哪里像你那么闲？”

“撒谎吧？哪个谈恋爱像你一样天天泡图书馆。”田浩一行人口中不断发出质疑。

霜儿被逼无奈，只能拿出手机拨通那个从没打过的电话。

电话想起，对方却一直无人接听，霜儿只能悻悻挂断电话。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他怎么会看上你？”田浩满脸酸气，吃不到的葡萄怎么也不能让别人抢去？

电话却在此刻非常适宜地响起，霜儿看着号码，兴高采烈，一副甜蜜模样，亲热地准备开口，却传来步云冷冷的声音，“有事吗？”还没等她开口，又来一句，“没事不要打电话！”

霜儿的心情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般焉了，可是她还是装作非常快乐地絮叨着这几天的趣事，一如恋爱中的小姑娘，尽管听筒里已经传来对方“嘟嘟嘟”早已挂断的提示。

田浩看着满脸甜蜜地打着电话的霜儿，终于确定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不再留恋地挥手告别！

待一切都平静，霜儿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步云那冰冷的声音让她格外心烦，她还是忍不住发了一条信息，“今天是有特殊情况，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同时把步云电话删了，或许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步云忙完工作，看到信息，顿觉自己可能过分了。当时的自己只想着对方会不知分寸地扰乱自己工作与生活，丝毫没有想过对方可能也有突发情况，毕竟给了她电话半年多，她都不曾联系。

思量再三，还是发了一条信息，“今天是有什么事？又生病了？”

对方却不再回复！

步云无聊地打开朋友圈却发现从不发圈的霜儿破天荒地晒了张图：今天被狗咬了一口！

步云口里的茶都被喷出来，这个小妮子，还挺会损人！

（三）

但是步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请霜儿帮忙的时候。

那天，老领导满脸愁云地找到他，说出了对部队驻地教育的担心，“老师都是来了一个走一个，大家都受不了这个苦啊！”

确实，部队驻地一般比较偏僻，哪个知识分子愿意抛弃繁华的都市生活，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陪伴着人民子弟兵的后代！

每次好不容易请来一两个老师，隔一两年就找各种理由想尽办法调走，下一代的教育一直是大家头疼的事情！

望着老领导愁眉不展，步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个鹅黄色的身影，细细想来，她应该正好面临毕业，或许自己可以试试？

拨通电话，对方疏离而客气的语调，让步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听清事情原委，霜儿不忘记君子报仇，“哟，我们步大领导还有求人之时？”

“你想清楚，我们这里条件比较艰苦，我不想你到时候说我骗你！”

“如果我答应了，你怎么感谢我？”霜儿却满不在乎！

“请你吃大餐？”步云没想到对方那么轻易就准备答应！

“多少？”对方不依不饶！

“随时随地都可以！”停顿片刻，还是不忘提醒，“你最好考虑清楚，不急着答复！”

挂断电话，霜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陷入沉思，谁不想分到一个繁华城市里去，可是条件艰苦的地方或许能让自己更静心考研，何况条件艰苦的地方更需要自己！

心中的天平不断摇摆，她在纠结中迎来了毕业！
很多同学都已经找到了很好的工作，也有一所比较好的重点高中向霜儿伸出了橄榄枝，这时步云再次联系霜儿，诚恳地希望霜儿能够支援人民子弟兵的后代教育。

霜儿犹豫了，她深知落后地区对教育的需求更强，而且多年的教育也让她明白新一代青年身上的重担。不去，她或许会一辈子不原谅自己；去，或许也会后悔，但是不会是一辈子吧？

思量再三，她调皮地说，“你还记得说请我吃大餐不？”

步云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立马答应大餐随时可以，同时迅速派人按相关程序落实霜儿的工作安排。

霜儿的毕业离校是风光无限，几辆军车把她连同行李一起带到目的地，可是下车一看，她就傻眼了：尘土飞扬的土路，低矮的红砖建筑，墙壁上随处可见的白色标语，无不显示着这个边陲小镇的落后。

看到霜儿眼中的失望，步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满脸堆笑地说，“马上带你去吃海鲜，应有尽有！”

霜儿挤出一个笑脸，也罢，来都来了，随遇而安吧！同时，她也隐约知道步云在部队里的身份不是她这个平凡小女子可以随意调侃的，内心深处的话不再轻易出口！

过了几天之后，她才明白又中了步云的圈套，这个小岛本就是靠海吃海，岛上的人们一年到头都是吃这个，早就吃腻了，海鲜实在算不上什么美食！

可是已经答应了，就没有退路，好在这里远离尘嚣，教学任务也不是很重，一个班十几个小朋友虽然各有特点，但也没那么让人心力憔悴，课余时间自己可以安心读书，失败过一次的考研之路又可以提上日程。

步云偶尔也会去问问她生活中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可是霜儿却什么要求都没提，安静地生活在这个“世外桃源”，相比其他女孩子，少了一份浮躁，多了一份恬静！

（四）

此时，步云的事业迎来了又一个新的高度！而与他事业成反比的是他与妻子的关系越发难以控制，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女人这种生物内心到底需要什么？他工资全部上交给她，家里一切事情都听她的，怎么就还不满意呢？每次面对妻子的吵闹，他唯有沉默应对，只有黑夜里寂寞的香烟懂他的难过与悲伤！

妻子又一次抱怨他不懂温柔，越来越激动的她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之后，满脸泪水地踏上了回娘家之路，留下还在幼儿园的女儿晓芸与他相依相伴。

粗手粗脚的步云实在不知道如何帮女儿整理那些小辫子、花衣服，晓芸哇哇大哭不止，看着眼前的一切，想着即将开始的出差，步云愁云密布。

细心的属下发现了他的异常，于是派人把他家整理干净之后，难为情地找到单身的霜儿，拜托她帮忙照顾几天小孩子！

霜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早上霜儿把晓芸打扮好，送至幼儿园，下午放学再去接她回来，倒还是不太麻烦。为难的是她的晚餐不好对付，平时霜儿晚上基本就是面包和泡面打发，多数时间不吃，现在多了一个小孩子，总不能要她也吃泡面。但自己又没怎么做过饭，厨艺实在不敢恭维，尤其晚上晓芸认床，硬坚持要睡自己的床，这可难倒她，她学着做饭，变着花样讲故事，扳着手指头过日子，终于熬过来了。

黄昏之时，出差回来的步云满脸憔悴的出现在霜儿的宿舍门口，透过玻璃看着霜儿手忙脚乱地在做饭，自己的女儿满脸笑容地听着手机里的故事，他心里咯噔一下，伫立良久，还是敲门进去了。

“爸爸！”晓芸高兴地扑过来。

霜儿如释重负，招呼着步云一起吃饭，晓芸却不留情面地说，“爸爸，霜儿阿姨的菜不好吃！我要去外面吃！”

步云试了一下菜的味道，确实不敢恭维，于是邀请霜儿一起去外面吃饭，可是霜儿却坚决不去。

没办法，步云卷起衣袖，亲自操刀，毕竟自己当新兵时厨艺杠杠的！

霜儿抱着晓芸，给她讲故事，眼睛划过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内心深处一丝温暖涌上心头，她却摇了摇头，转过身不再去看！

饭后，步云准备带着晓芸回家，霜儿轻轻说，“您还是去找找嫂子吧，女人需要哄，您多说几句好话就没事了！”

步云没有吭声，霜儿仿佛看透了他般，继续说，“如果您请假去找她，我可以帮忙带晓芸，您不用担心！”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妻子却自己回来了。

她直接来到幼儿园接到晓芸，然后仔细询问这几天是谁带她，晓芸哪里知道妈妈的用意，高兴地告诉她霜儿阿姨会讲故事、会扎好看的辫子……

于是，步云妻子满脸怒气地来到了霜儿宿舍。

霜儿一脸茫然地看着门口那个化着比较明显妆容、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对方此时正睁大眼睛狠狠看着自己，手舞足蹈地唾沫横飞，待霜儿仔细听，她才知道这是步云的妻子，她顿时明白了，为何步云经常一副不愿言语、孤独落寞的样子，漂亮的妻子就是一绣花枕头，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女人越骂越得意，霜儿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她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而且她实在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只能把门重重地关上，趴在床上放声哭泣。

不知何时，外面终于安静了，霜儿看着镜子中自己红肿的双眼，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此时，步云家里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你闹够了没有？”步云冷冷地看着妻子。

“哟，心疼了啊？”妻子尖锐的声音响起！

“无聊！”步云甩下一句话，大踏步走进自己的书房，门外的妻子依然在歇斯底里地谩骂不止。步云点燃一支烟，在忽明忽灭的烟雾中眯着眼看着窗外，陷入沉思中。

那个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带着担心，步云在第二天来到霜儿工作的学校，却看到霜儿认真地在上课，苍白的脸上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却暗淡许多，脸上露出明显的浮肿。

步云在教室面前徘徊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当面道歉，只是发了条信息：替我妻子向你道歉！

霜儿其实早就看到了窗外的步云，可是她怕与他见面后引来他妻子的撒泼胡闹，只能视而不见！

可是那个落寞孤寂踌躇的身影却让她生出一丝心疼，那么一个杀伐果决的人也有难以抹平的伤痛！

步云的一声不吭似乎再次触怒了妻子，她离家出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步云的眉头日渐紧缩。

霜儿在这时却出意外了，没日没夜地看书和长期没规律的饮食，她又一次病倒了。

在这边陲小镇无依无靠的她，委屈巴巴地呆在病房里，看着窗外淅沥淅沥的秋雨，心情分外压抑、难受。

当她同事把这消息告诉步云时，他内心深处迅速产生一丝后悔：这个小姑娘在这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让她来！

他叫上一个战士一起来到病房，看到病床上那瘦弱憔悴的霜儿，内心自责不已，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马上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病房，留下不知所措的小战士和霜儿面面相觑。

之后的几天，霜儿都能吃到小战士送来的营养餐，每天饭菜既有营养又味道鲜美，年轻的霜儿在药物和美食的作用下，迅速恢复。

小战士告诉她，这是食堂阿姨提供的营养餐，却没告诉这是首长特别嘱咐的，一般人可没有如此待遇。

经过这番折腾后，霜儿开始注意身体锻炼，每天跟着小镇上的军人一起早训，任汗水挥洒；而小战士总会准时把晚餐送至宿舍门口，健身与饮食双管齐下，霜儿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正值青春年华的她浑身散发魅力！

同时，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长时间的备考，霜儿长达三年的考研之路终于画上句号——她成功上岸！那一刻，她一个人飞奔至海边，迎着海风，大声呼喊，似乎要把自己这两年来所受的委屈一并倾诉出来。

不远处路过的步云看着那个秀发随风飞扬、拢起双手恣意喊叫的姑娘，嘴角荡出一丝笑意：这才是那个鲜活的灵魂！

她扪心自问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可以放弃自己的人生呆在这里一辈子！在这里工作了两年，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恰当的理由离开，她相信没人会阻止自己。

在小镇的余下日子里，她始终心情愉悦，开心的她没发现步云越来越沉默寡言里隐藏的痛苦。

一次，步云工作完毕依然坐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他实在不愿回那个没有温情的家，正准备下班的老领导敲门进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好好处理自己的家庭关系，夫妻之间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低低头，和她好好谈谈，看能不能有所改变，任何时候需要组织帮忙的尽管说！

步云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平生第一次因私事向组织请假，准备与又一次离开小镇的妻子好好聊聊。

把晓芸再次托付给霜儿，怀着复杂的心情，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回城之路。

一路上步云都在想着怎么和妻子和解，可是没想到一场更大的风波在等着他。

（五）

步云在A市有一套房子，是当时的婚房，几年前妻子离开这里去小镇时，并没有把它卖掉，毕竟自己之后还要转业回城的。

他带着行李来到自己家，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房门，几番操作后，他只能敲门，屋内传来妻子熟悉的但又略显慌乱的声音，“谁啊？”

“是我！”步云低沉的嗓音透着一丝不耐烦。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妻子的声音更加慌乱，迟迟不开门。

步云一下子猜到了什么事情，对着里面说，“我下去了，一个小时后我再上来。”

步云站在楼梯转角处，不一会儿就看到高大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从自己家中走出来，他握紧了拳头，真想冲上去好好揍他一顿，可是转念一想：又何必闹得满城风雨呢？

回到家，看着头发凌乱、脸上红晕依旧、手脚无处安放的妻子，步云却突然释然了，他终于明白她之前为何总是无理取闹、总是离家出走！

妻子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安地望着地面，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默不作声的步云，她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美貌配其貌不扬的步云绰绰有余，一直有一种优越感，再加上步云在结婚之初事事顺着她，她越发膨胀！可是后来随着女儿的出生、随着生活趋于平淡，家庭的琐事都落在自己身上，步云又忙于事业，她渐渐有了失落感，每次想借争吵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却越来越沉默，再加上小镇上枯燥的生活，实在让人受不了！

“多久了？”步云打破沉默。

“你关心吗？”妻子惨然一笑！正准备扯开嗓门，却见步云声音里带着寒气，说，“好好回答！”

“一年多了！”妻子终于老实交代！

“你之前离家出走都是为了见他吧？”步云把手里的烟头伸进烟灰缸，掸掸烟灰。

妻子没有说话，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步云不再多说，拿着行李快步离开了这个肮脏之地。

回到小镇的步云没有去接晓芸，而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平时不喝酒的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霜儿看着自己离开的日子就只有几天了，可是步云还是没来接晓芸，打电话也没人接，于是她满脸疑惑地来到步云家里。

推开门，满地的酒瓶、刺鼻的酒味和满屋的烟雾让霜儿不由皱了皱眉，她站在门口把来意说清，满脸胡须衣衫不整的步云却又呼呼睡去，霜儿犹豫一番，还是帮忙把屋子收拾好，再进厨房熬了一锅醒酒汤。

正准备离开，却迎上步云祈求的目光，他如一个受伤的孩子般拉着霜儿的手，低声说，“别走，陪陪我！”

霜儿何曾见过这样的他，在她眼里，步云一直是果敢坚强的真男人，似乎天大的事他都能扛下来，可是这一刻的步云那么无助，她不受控制地停住了脚步。

看着步云边喝酒边诉说着自己与妻子的相识、相处、以及自己工作上的委屈，霜儿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雾气，这个男人真不容易！

说着说着，步云就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他不再眉头紧锁，或许多年来压在心底的重担终于卸下来，让他如孩童般恬静舒适。

几天后，霜儿离开小镇，她没有告诉步云，独自推着行李箱，看看这个自己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她无法做到徐志摩那样“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心头涌上一丝不舍！

等到步云知道消息赶到霜儿所在的宿舍时，却早已人去楼空，抚摸着霜儿曾经用过的物品、深吸一口带着霜儿气息的空气，步云笑了笑，或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吧，自己本就不该抱有私心！

随后，步云向组织递交了离婚申请，妻子依然又哭又闹地折腾了几天，组织上也要求步云好好考虑，不要影响自己的前途，可是步云想想自己已年近四十，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六）

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霜儿读研的城市就在A市。

读研并不是很累，闲暇之余，她也会打打零工，比如家教、培训班之类。同时，她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爱情，对方对她很好，两人一起读书、一起上班，日子甜蜜温馨。

当霜儿在圈里晒出自己的情侣头像时，步云看着那个笑颜如花的小姑娘，心情非常复杂！

不过她终于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自己应该替她高兴才对！步云这样对自己说。

自己现在的生活一团糟，女儿被迫无奈送到母亲那里读小学，年迈的母亲本就身体不好，还每天要帮自己接送小孩，真是过意不去！

如果能早日转业就好，步云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

是啊，怎么就没想到转业呢？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转业回家，或许还能在地方干一番事业，再过几年自己或许就更没精力了。步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转业事宜。

一日，母亲打来电话，“云儿，晓芸的老师说孩子的成绩很不理想，要我们家长想想办法。”

步云一连声的答应着，可是却一时找不到解决办法。女儿跟着自己在这个小镇生活那么久，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他本就内疚，现在知道这个情况后，他恨不得找个最好的老师来弥补。

于是他委托了好几个地方的战友打听相关事宜，却依然没有合适人选，没办法他只能边嘲笑自己对霜儿的依赖，一边发短信给霜儿，询问有没有合适的同学推荐。

没想到霜儿却毛遂自荐，一如几年前爽快地说，“不过我的出场费可是很高的，你考虑清楚！”

步云满脸带笑地与她调侃，那么多年的接触，他深知霜儿从来不会过分要求，但她心情好的时候，嘴里可从来不饶人！

一切谈妥后，步云放下电话时还掩饰不住笑意，这个小姑娘总是能让自己心情舒畅！

只是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霜儿却陷入沉思中，自己为什么每次面对他的要求都不忍心拒绝？

霜儿来到步云在A市的家里，晓芸迅速上来一把抱住她，无比亲热，霜儿耐心地教着晓芸，其实晓芸本就聪明、接受能力很强，只是不够专心，家里也没有学习的氛围，所以才成绩不理想。

现在有了霜儿的督促，她表现一天比一天好，老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霜儿每次家教结束，男友都会来接她回家，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游走着。

一日，霜儿正在辅导晓芸作业，步云的妻子前来看望孩子，她看着灯光下两人温暖和谐的一幕，心有不甘的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个女孩在步云心中的地位绝不简单，醋意大发的她又大吵大闹，霜儿不理，她却跑到前来接霜儿的男友那里大声谴责霜儿，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霜儿的男友握着她的手共同抵抗着步云妻子的谩骂，但在回到两人居住的小屋后，男友还是轻声提出要霜儿不再担任晓芸的家教老师。

霜儿握着男友的手，她理解男友的顾虑，懂事的霜儿郑重而无奈地答应了，内心却满是纠结！

晓芸多次联系霜儿，请求她继续去家里教，她都狠下心拒绝，只是在电话里告诉她怎么做题，但是晓芸却没有了学习的兴趣，什么人都不要她，爸爸妈妈如此，霜儿阿姨也如此，晓芸越发自暴自弃！

一日，晓芸再次拨通霜儿的电话，语气里满是着急，“霜姨，快来！快来！快来！”

“怎么啦？”

“奶奶晕过去了！”晓芸哭着说！

霜儿一听边跑边问，“你妈呢？”

“我打她电话，她没接！”

“告诉你爸了吗？”霜儿气喘吁吁地说。

“告诉了，他在赶回来的路上！”

“你先别动奶奶，我马上到！”挂断电话，霜儿迅速拨打120，然后自己也马上打车前往。

霜儿赶到之时，救护车也正好到达，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老人抬上车，赶往医院。

幸亏抢救及时，老人缓缓睁开了双眼，晓芸哇的一声抱着奶奶又哭了。

霜儿倚在门口，看着相拥而泣的一老一小，长长舒了口气，她看着走廊尽头出神，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狂奔而来。

步云看到病床上相拥的两个人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默默走到霜儿面前，轻轻搂她入怀，不再言语。

霜儿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男友的声音带着不满传来，“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去哪里了？”

自从上次之后，男友几乎每半个小时一个电话，随时需要知道霜儿的行踪才安心。

霜儿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男友顿时警觉起来，“你去他家里了？”

步云却一把抢过电话，“喂！”

霜儿花容失色，赶紧挂掉电话，正准备质问步云，他却又伸手把她揽进自己怀中，不管霜儿怎么挣扎都不松手！

霜儿无奈地看着他，渐渐放弃挣扎，却听步云在耳边说，“你现在已阅了人间美色，剩下的给我吧！”

霜儿一拳打过去！“你无耻！故意破坏我名声！”

“你名声几年之前就被我破坏了！”步云一脸坏笑的看着她，只见对方一脸怒气，他立马讨好，“不过放心，我一定负责！”

“我才不要你负责！”

“你说的啊！那下次别怪我不管你！”

“还有下次？”霜儿又准备捶人，却被对方一把握住，再次拥进怀里！

母亲在医院住了几天后就回家了，步云也要返回部队，离开前，他细心地把霜儿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心疼地说，“又要辛苦你了！不过我妈做菜好吃，你要么搬过来吧？免得你又不吃饭！”

“切！这算什么？我才不干！”

“好！听你的！你吃完饭再回去，我可不能像之前那样每天晚上安排人送饭给你！”

“之前是你安排的?”霜儿这才恍然大悟！

“嗯，不然还有谁关心你？”

“还有，我早已向组织申请转业，应该今年下半年，到时候就可以每天陪你！”

霜儿开心地点点头，陪着一老一小，盼望着步云转业回家。

半年后，步云如愿以偿，回到地方的他在工作上依然风生水起，但同事们都知道他晚上从不应酬，因为他要回家挽起衣袖心甘情愿地当煮夫！

夜幕之下，霜儿在辅导晓芸的功课，母亲在客厅看电视，在厨房里忙乎的步云看着看着竟湿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