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噔噔,敲门几下,两扇镂空十字花雕、韧皮纸糊木门应声打开。
开门的是丫鬟翠娥。
看到霜怀将执折扇那手贴于背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她跟在后面眨巴眨巴眼睛,娇眉一皱,点绛小嘴不满地嘟囔道:“公子,你脸皮可真厚,碧华小姐都明言多次,你和她并不般配,你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往于小姐居所?”
“你懂什么?这叫好事多磨!要是我初次前来探望,碧华就爱慕于我,那这言说般配也让我毫无半点雅兴!”李霜怀不再往前走,驻足于门内径直十步左右。
好事多磨,磨出的却不一定是好事。
“是李公子吧,快请进。”屏风内传来淡雅清灵之声。
绕过屏风,李霜怀走到内阁,看见赵碧华在南面窗下刺绣,于是自己踟蹰再三。
奈不住性子,终于上前,站在碧华身侧,仍然是光看不语。
徐久,霜怀微微俯身问道:“为何今日不见碧华姑娘弹奏古琴?”
“尽是靡靡空华,讨人欢颜之音,你喜欢常听?”碧华将刺绣按在桌面,徐徐抬眸问道。
“碧华,这话可不敢让我干娘听到,她那较真的心肠和你对付起来恐怕没完!”霜怀略一弯腰,有些惊慌失措,赶忙对碧华叮嘱道。
不聊也罢,一聊揪心。
“有什么好怕的,敢说自当敢承认。人活一世,为什么总是规束自己?”碧华朝后理了理云鬓,瓜子脸儿略现消瘦。薄唇一边轻起,不屑霜怀老实巴交的劝告。
“我这不是心疼你么,天天怕你有事……”霜怀边说边将手从内衬里取出香囊,捧着送到碧华眼前。
“你看,这是我今日给你挑的香囊,不知你喜欢与否?”
“平日里送我这种东西的人何其多,你拿走吧,我用不着。”碧华仍然是满面失望。
“你与其平日花钱给我买这买那,到处信手挥霍,不如关心关心城外那些穷苦人。”
“听说城南庄稼年前无冬雪润养,今时春后收成恐怕不好,好多村里的人坐田哀叹。不知道又有多少村里人出来沿街乞讨,或将饿死街头……多可怜!你那份为我买金山银山的心,若施舍他们当真的好。”碧华看向窗外,目光空远,却游移不定,而后沉沉垂首。
“穷苦人有什么可怜?!穷是他们自己不争气,自己不让自己在世上荣华富贵地活着!不信你看看富贵人家,哪个不是花光心思令自己发达?做事是要用心思地,空有一身蛮力不用脑子,也数不清金山银山!”霜怀一脸自信,自信却是从恼怒中来。
“街上穷苦人有的是,那叫命中各有定数,三教九流乃自上古成纲,你操心这事做什么?”他向前一步挽襟就坐,脸一撇。闭紧双唇,鼻走粗气,颇不爽快又蹙眉不言。
“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你李公子出身富贵,一向不晓得穷苦人。你虽非奸恶,但养尊处优对别人苛刻,看不惯与你不同。”
“你不是我,你我虽同是自小无爹无娘,同是养母养大,但我儿时清贫难忍,多年遭受其打骂。后养母惑于钱财将我卖给了婉君阁。我的痛楚你不可能知道。”碧华冷笑一声,双眼饱含与年纪并不般配的沧桑与痛苦。
“你爱慕我一介青楼女子,为了什么?就因为我与其他阁内姑娘不同,满足你心中有所征服的欲望!你怎知青楼女子多薄命,染了花柳恶疾只有一死。”
“看似一群烟花女子整日喜上眉梢……你李公子岂知她们终身只能呆在这里,毫无出头之日?!岂知是个女子都盼着能有个好归宿……”碧华越说越伤感,两眼一红,突然抽泣起来,几颗泪珠顺势滴下,打在刺绣上,晕染开去。
霜怀看了看碧华的模样,自己忽然乱了手脚,站起身来连忙安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我不曾善解人意,我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我、我……哎呀……!”
他一跺脚,急忙将手心贴在碧华肩上,轻拍几下,谁知被碧华反手猛地甩开。
碧华道:“你我此生只能做普通朋友,若你仍是任性不改,甚至普通朋友都难做,你走吧!”
厉声厉句传入霜怀耳中,他又不敢多加微词,胸口像被莫名的东西堵住却怎样努力都说不出来。
灰心丧气之下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不甘心转身离去,却只能转身离去。
他才迈开步子,忽闻耳边又响起碧华的声音:“听说城外大山深处,住有修道之人。我多想云游四海,去修仙得道,救疾苦人于水火啊。”
碧华慢慢回头,一双水杏眸泪迹未干,在霜怀身后叹息道:“李公子,你走吧。我还有其他事。”
屋内静默一片,静默掩盖了二人的感觉,再听不到半点响动。
看着碧华黯然神伤,霜怀无奈之下走出门外。
“莫不是我做的不够好?”
“莫不是三娘对她说了什么?”
“莫不是碧华要走?”
“不对不是……可是,倘若真如我所想呢?”
霜怀像被抽了魂儿似的,软绵无力,双眼黯淡无光,边下楼脑中边回想着碧华振振有词的模样和那振振有词的泪光。
此刻不能多想,索性他抛开情伤,一提扇尾,快步下楼,子文还在阁楼后门口等着他,更怕三娘闻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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